第59话 雪衣豆沙

（一）

2009年11月20日，星期五。

整个世界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有几盏路灯在漫长的夜晚里熄灭了，剩下的那些也只是散发出几许苍白的光。

摆在床头柜上，像是从老式轿车上拆下来的电子时钟忽然开始发出‘滴滴滴’的声响。

它的声音不大，但却直接穿透了这寂静的夜，刺入了安静的梦里。

短暂的两秒钟过后，留着短发的少女就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不顾那微凉的空气，直接掀开了被褥。

时间其实才只不过是凌晨三点半而已。

无论是哪个学校，恐怕都用不着这么早起床。

只是她今天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等待了将近一个星期，就是为了买那份朱莹最喜欢吃的点心。

一种在小城里其他地方都买不到的点心——

雪衣豆沙。

五点钟开门，而且可能会排队，所以要尽可能的趁早去买。

当她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已经拧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

刚流出来的水还有些冰凉，慢慢才变得温热起来。

台盆上最大的牙杯就是她的，那是个小熊形状的牙杯，六年级时最后一次参加六一儿童节活动得到的奖品。

时间过去那么久，对它早已从爱不释手变成了习以为常。

叠成一个小方块的牙膏被丢在角落里，安静单手摁了一下，里面那剩余不多的牙膏努力往外探了探头，但立马就又缩了回去。

“唔——”她咬着牙刷，这次用上了两只手，使劲地挤着牙膏壳，总算是将最后一点给挤了出来。

“呼，该换新牙膏了……”安静小声咕哝着，将它抹在了自己的牙刷上，然后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大口水，‘咕噜咕噜’地漱了几秒。

“哈——呼……嗯？安静？”二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用力揉了揉眼睛，“几点了啊……要起床了吗？”

安静鼓着腮帮歪头看了一眼二姐，就把嘴里的漱口水给吐了出来：“没啊。”

“那你疯了啊？现在刷牙？”

“因为我要出门。”

“这么早出门？没发烧吧你？”她咕哝着伸出一只热乎乎的手，探了探安静的额头，“嗯……好像不烫啊……”

“我要买东西去。”

“什么东西要这么早去买啊？地下交易啊？”二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电视看多了吧你……”安静扯了扯嘴角，想起昨天放学回来时，二姐在看的那部缉毒片，毒贩子们在半夜就坐着小船从海上来，然后在一处无人的海滩上进行交易。

“那起那么早干嘛？困死了……不多睡会儿哦……”

“是一家很早开门的点心店，想买一点给朱莹吃。”

“哦哟~~啧啧啧啧——”二姐用力咂着嘴，“才在一起几天啊？就这么上心了啊？恋爱中的男女真是……嗯……这么早都起得来啊。”

安静上下来回地刷着牙，或许连一分钟都没到吧，她就倒了一大口水，把嘴里的泡沫都连带着一起吐了出去。

“切……二姐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去啊？”

“哈？我现在不就在谈吗？”

“……什么？”

“不会吧，你小子会读心术，竟然还不知道吗？”

“什、什么？”安静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什么啦，快点快点，我要上厕所。”

“哦……你下午不是还要相亲去来着吗？”

“是啊，我爸安排的，烦死人了，最近一直在催，去一下给他点面子好了，反正不可能成的。”

“啧，对方好可怜。”

“说不定对方也懒得找呢！我才多大啊，真是的……”平时总把自己当大姐头的俞明菲，却从嘴里蹦出了这句话来，不免让安静感觉有些不大习惯，“对了，你洗脸就这么洗的吗？”

“不然？”

“好歹用点洗面奶吧！”

“大男人的，谁要用那个玩意儿啊，娘炮似的。”

“你现在哪里像男人了啊？”

“哪里不像了啊！”

“是的话就把你的小安静拿出来给我看看。”

“切！”

“女孩子的皮肤是很娇嫩的，所以更要好好保养啊，懂不懂。”二姐用力揉了揉安静的脑袋，“不管怎么样，一定要用洗面奶洗一次，洗完之后记得抹护肤霜。”

“用大宝不行吗？”

“……那种东西太粗糙啦，用我的吧，待会儿给你，正好还可以冬天防冻的。”

“我才不要用化妆品呢。”

“白痴，那只是护肤品。”

“每次看你涂半天，好麻烦。”

“那是我抹得仔细，切，一瓶几百块，我还不想给你用呢！”

“菲姐好小气。”

俞明菲被气乐了：“你到底想用还是不想用啊！”

“咳嗯……用吧？”

……

（二）

即使在家里折腾了小半天，出门的时候也才不过是凌晨四点。

冬天的太阳本就出来的很迟，此时的黑夜放在夏天，基本上和凌晨一两点的感觉差不多。

广场上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几家早餐店倒是开了门，但也都只是老板在满头大汗的忙碌着而已。

温暖的蒸气让安静在路过的时候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

但很快，她就走到了那条连店铺都没有的公路上。

两旁不是农田就是荒地，甚至连路灯都间隔得很远。

夜色朦胧。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冬日的寒意。

安静塞着耳机，将手机的下半部分转了一下，界面就自动切到了音乐播放模式。

摁下那颗播放键，耳朵便传来了邓丽君那温柔而甜美的歌声。

身临其境的立体声让人感觉就像是在被黑暗包裹的公路上开起了一场盛大的演唱会。

而安静就是那唯一的听众。

“……小城故事多，哼嗯哼……”

她喜欢享受孤独，那是因为随时都可以回到那热闹的生活中去。

这么早出门，不仅是为了朱莹，也是她想要拥有一份新奇的体验。

人或许就应该这样，不断去体验不同的事，这样才会在感到空虚的时候，有许多可以充实内心的回忆。

“如果朱莹到得早，说不定糕点还是热的呢……她会不会特别高兴？”

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忍不住飞扬起来，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看到她那欣喜而雀跃的神情了。

不为了有什么回报，只为了对方脸上那真心的笑容而付出——

不管那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少年总是遵循着自己当下的心意来行动，去探寻那些‘为什么’，是已经变得无趣了的大人们才会做的事。

……

（三）

北山公园对面，一家装潢老旧的点心店门前。

门前冷冷清清的，卷闸门也紧闭着，不像是会开门的样子。

安静反复确认了几遍自己没走错地方，不由开始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又被张琪琪给耍了。

“难道是时间太早了？”安静小声咕哝着，拿起手机随便摁了按键，让背光灯亮了起来，“四点半……再等等吧……”

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只在偶尔的时候，才会有一辆汽车飞驰而过。

明明走路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热，一停下来反倒被风吹得有些冷了。

一条路过的流浪狗警惕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叼走了不远处大垃圾桶旁那一块还残留着点肉渣的骨头。

“瞪我干嘛……”安静没好气地咕哝道，“我才没兴趣抢那玩意儿呢……”

“哗啦——！”

就在这时，身后的卷闸门忽然被拉开了，巨大的声响吓得安静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一个头发灰白，身材高大的老爷子朝外面瞧了一眼，正好就和安静四目相对。

“咋地了，介莫早，不是来买东西的吧？”

“呃……大爷，雪衣豆沙……有吗？”安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不是怕你这排队嘛，所以来早点。”

“排队？排啥队啊，哪那么多客人啊？”

“诶？我朋友和我说，一定要早点来，因为早上很多人在您这里买……糕点当早餐吃。”

“害，那就几个熟客，没那么多人！”大爷用力一摆手，“真要生意红火，我他妈早发财了我。”

“咳！”安静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为什么？大家不喜欢吃吗？”

“也没那么喜欢吧，但我也就会做介玩意儿，混口饭吃嘛得了！”大爷十分豪爽的一挥手，“反正也就卖一早上，卖完就钓鱼去。”

“一早上能卖完，那生意应该也不错吧。”

“凑合呗！”

安静总算明白，大爷只是在谦虚而已，虽然可能确实没到一群人排队的程度，但起码生意不会太差。

“那，雪衣豆沙……？”她当然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再一次试探地问道。

“雪衣豆沙是吧，要几个，给你现做！”

“咦？竟然是现做的？”

“那玩意儿炸出来吃的，肯定得现做才好吃啊。”

“炸的？糕点？”

“点心！”大爷纠正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你不知道还吃啊？”

“不知道才好奇嘛……”

“行，我给你做啊，你就一旁站着瞧好，这玩意儿好吃的很，里面是豆沙滴，外面得撒白糖。”

“听着好像麻花……？”

“那可差远咯！”大爷笑着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了要用的食材，在摊位上就忙活了起来。

天色依旧昏沉着，太阳丝毫没有要升起的意思，安静只戴着一边的耳机，听着从里面传来的歌和大爷忙活时发出的声响，任时间在此时自由的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