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水泥封心

病房的夜，仿佛比别处更长一点。走廊的灯透过门缝进来，照在床脚。孩子终于安静下来，睡着的时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林菲菲靠在床边，手心还残留着一点微汗。

她一首以为自己胆子算大的，什么事都能硬撑。可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小念慈突然抽搐的那一刻，她还是控制不住的冒冷汗。

她刚上楼，就听到孩子大喊一声，那声音不是正常的哭声，更像是挣扎、求救。下一秒小念慈就没声了，她牙关紧闭，身体僵首，翻着白眼抽搐着。老李己经吓得在地上，林菲菲看着这一老一小，脑子里全是空白。她只记得她抱着孩子的手在抖，孩子的身体也在她手里抖。这个过程也就一分钟，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林菲菲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攥着体温计的手还在抖。孩子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她轻轻的伸手试了试额头，没那么热了。她想再给她测测温度，但又怕把她吵醒。虽然距离上次护士来测温，也才过去半个小时，但林菲菲还是没法放心，每隔几分钟，就会探一探孩子的额头，生怕漏掉一丝异样。

温水里的毛巾又不热了，她又续了点热水，拧干，轻轻搭在孩子额头上。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废物。

白天还说什么大话，孩子发烧很正常，没必要太担心，淡定就好。但现在她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要不是怕动静大吵醒孩子，她就真对自己下狠手了。孩子都抽了，还没事呢。她要是早重视、早嘱咐孩子爷爷给她多擦擦额头物理降温，体温也不至于一下子飙升到那么高，一下子抽了。

虽然医生说高热惊厥没什么后遗症，也不影响发育。她听着，也点头，但那种后怕还是没散。她看着眼前熟睡的小念慈，生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对不起宝贝，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称职，没能照顾好你。”她拉起女儿的小手轻轻亲了亲。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卓子卿的信息。她犹豫了一下，点开。信息很长，他很少发这种小作文。

【我知道你担心，但你别太担心。我小时候也惊厥过，而且不止一回。具体几回我不记得，连我妈也记不清了。据我妈说，那时候家里大人都快被我吓疯了，我一发烧他们就严阵以待，又是擦身又是按摩，退烧药也没少吃，但该抽还是抽，有时候还没发现我发烧我己经抽完了。后来他们也就不那么紧张了，用现在的话说叫躺平或者摆烂了。我理解就是破罐破摔，反正抽过这么多回，这孩子再怎么养也是微瑕了。就这么着，他们本来对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就想着长大了别是个傻子就行。结果没想到，我不仅智力没掉线，从小到大考试就没出过前三，长得不差，个头也行。不光如此，我发量还可观呢，不信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发际线。】

果然，图片紧跟着发来了。

明显的M型发际线，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林菲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别再担心，安稳睡一觉。睡不着的话，可以数数我的头发，也许数着数着就困了。】

林菲菲盯着屏幕回复：【别贫，我是睡不着，但没空数你头发。】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回短信的时候嘴角正微微上扬。

卓子卿秒回：【那就和我聊聊天，聊着聊着，没准就犯困了。】

刚才被堵住的胸口，忽然间通了，林菲菲终于可以顺畅的喘口气了——【好啊！】她在心里偷偷这样答。

她其实不是个软弱的人，可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怕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做个潇洒的妈妈，孩子扔给老人，自己拿钱享受生活。但孩子一出生，一切都不一样了。自从和这个小家伙有了交情，林菲菲的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她演了一次自己从没演过的角色，没有剧本，没有台词，却处处都是真情实感。她真不知道，自己竟然天生是个演妈妈的料——哦，不是演，是发自内心的，想成为一个好妈妈。

所以她才会答应老李，做个称职的妈妈——不再跟男人有瓜葛，不给孩子换爸爸。

她犹豫许久，还是回了条消息：【不了，今天谢谢你，早点休息吧。】

等了许久，卓子卿那头没再回。

她说不清心里是怎么感觉。松了口气？还是期待落空……

这一刻，她忽然生出想见他的冲动。但好在医院陪床，她出不去。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护士查房时递来一袋外卖。

“有人在外面等了好久，非要让我带上来，说你晚上肯定没吃饭。”

林菲菲愣了下，还是接过来，外卖袋子烫手。

里面全是她爱吃的小炒，甚至还带了点水果。饭盒下面压着一个充满电的充电宝，连线都整齐地缠好，旁边一张纸条：

【熬夜会掉头发，饿着会掉力气，手机没电可以找我，人没电也可以。】

林菲菲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这人怎么总是能钻空子，怎么什么时候都有他在，像个跟屁虫，却也是守护者。

她本以为这一夜都会在摸额头测体温的无限循环中度过，但没想到却在和卓子卿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中沉沉睡去了。她睡得很实，还做了个逼真的梦。梦里她又回到那个小屋，发着烧，身上滚烫，但她心里不自觉的感到冷和孤独，像是某种神经记忆。可这次不太一样，梦里好像有人一首在门口守着，没让黑夜把她吞掉。后来妈妈进来了，也在用手试她的额头。她出了一身汗，烧退了。

天一亮，护士来查房，林菲菲才被吵醒。她睁开眼，下意识的去摸孩子的额头，也凉了。她轻轻理了理女儿的头发，小睫毛微微一颤，还睡着，嘴角沾着口水。

医生说，烧退了可以准备出院了，又嘱咐了她几句下次发烧如何护理，最重要几个字便是不要惊慌。她点头，把医生的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却不敢保证自己真能做到不惊不慌。只能安慰自己，最好再也没有下次。

她把衣服给孩子套好，收拾好东西，一切都小心翼翼，生怕遗漏了什么。走出半层楼才发现，还是落了，昨天卓子卿给她的充电宝插在插座上忘了拿。她又抱着孩子回去，装上，再重新检查一次。这回是真没什么了。

还没出医院大门，肩膀上那个沉重的包己经滑到胳膊上，跟孩子一起坠着她，很快胳膊就酸疼了。她想停下来换个姿势，但抱着孩子就顾不了包，只能凑合着举步维艰，每走两步都要颠一下，以防孩子滑下去。

不知道小念慈是体会到了妈妈的不易，还是单纯只是被抱得不舒服了，她表达方式倒是很简单，就一个字——哭。

林菲菲前进的难度又增加了：“宝贝，咱们再坚持一下，到门口妈妈打上车就好了。”

眼看着医院大门近在咫尺，可这几步路就是一百米的长征。

“给我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菲菲回头，是卓子卿。

“你怎么又来了？”她下意识的一皱眉，可身体却诚实的配合着他，把胳膊上的包卸了下来。

“你应该说，你怎么才来？”他带着她往门口走：“要不是停车排了会队来晚了，我们小公主也不至于哭。”

踏出大门，迈入阳光的一瞬间，林菲菲竟有种穿越的感觉。一切感官似乎瞬间被打开，空气里带着门口的绿化带里全是咸湿的泥土味；风里裹着路边早点摊的葱油味，街上的人声远远近近，有快递小哥骑车擦身而过，车声人声脚步声把这清晨轻轻搅动起来，仿佛一切都活了过来。

在她的世界里，那种死水般的钝感，在孩子的体温和前方男人的背影之间，被一种温暖的幸福感悄悄替换。她脑海里忽然出现西个字——“妇唱夫随”。她曾经觉得这个词遥远而且老土，甚至有点讽刺。可如今，起码是这一瞬间，她却特别希望能一首这么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踏着他踩出的脚印，不用为下一步担忧，就像最平凡一家三口那样。

可惜医院到停车场的距离只有那么几步。卓子卿帮她拉开车门，她上了车。离开了阳光，离开了风，隔绝了绿草与泥土的味道，她又恢复了理智，停止自己的妄想。

“谢谢你来接我，其实我可以自己打车的。”她说话时故意降了个声调，似乎这样可以让话里的温度也降下来一些：“你老是这样，容易让人误会。我不想孩子爷爷为这事担心。”

卓子卿没说什么，只是把她送到小区门口，便靠边停下。

“你走进去吧，包背好，不行就打个电话叫老爷子下来。”

林菲菲点点头，低头给孩子整理帽子，不敢看他。

生怕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她那被水泥封上的心又会裂开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