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商业鬼话

林菲菲一头扎进照顾病孩的混乱，瑜伽工作室的工作量飙升。陈满意终于撑不住，对袁帅说：“要不你帮我几天忙？课带不了，做做客户维护，剪几个线上科普视频也行。”

“得问问领导。” 袁帅自嘲式地苦笑。

陈满意这才想起来，老公不光是她的全职丈夫、女儿的全职爸爸，更重要的还是爸妈的全职儿子。虽说不是什么三险一金的正式工，但擅自离岗肯定是不行，还是得请假。

全职儿子这工作，听上去挺轻松，其实不简单。在单位看领导不顺眼，可以在心里偷偷骂几句。但如果领导是亲爹亲妈，恐怕还真下不了这嘴。一个没有什么价值的人，在工作中提供价值难，提供情绪价值更是难上加难。袁帅最难也最核心的工作其实是——满足父母“考公上岸”的宏伟期待。最初，他还挣扎反抗过，做员工时辩不过领导，做儿子时辩不过爸妈，如今“领导”与“爸妈”二合一，反抗无门。屡战屡败之后，他反而悟出一套“反向画饼”生存法则。

于是，公园象棋角、京剧票友会的板凳上，多了一个埋头研读考公教材的身影。爸妈替他报名了所有能报的岗位，考编、考教师、考事业单位，逢考必上。考得最好的一次是第二名，差1.5分。爸妈却觉得“只差临门一脚”，咬牙坚持下去，说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家儿子。

对袁帅而言，“考公”早己从个人奋斗，异化为一种家庭情感价值的KPI，而父母的信念则来自“运气”和“概率论”的民间哲学——就像水里扑腾，扑腾久了总有‘上岸’的那一刻。可失败多了，连爸妈也渐渐看清现状，却又不甘心自己多年培养的儿子最终变成啃老族。

父母的情绪像无形的罩子扣下来，袁帅逐渐喘不过气。但他只能更努力地“服从安排”，各种家务和陪伴从未得到真正的肯定，渐渐分不清这到底是孝顺、献媚，还是单纯的生存。

老两口对儿子强势，可总要给儿媳面子。于是袁帅就这么顺顺利利被借调到瑜伽馆了。他就像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钉。

“离职”前老袁还不忘嘱咐：“把你的复习资料带上，休息时候别闲着，功课不能落下。”

袁帅听这话耳熟，隔壁邻居家儿子今年高考，出门前他爸妈也是这么嘱托的。

袁帅就这么背着考公的复习资料，去瑜伽馆上班了。

可一坐到前台，西周的气流全都不对劲了。他一个资深i人，本就不擅长“迎来送往”，更何况面对的是一群精力旺盛、八面玲珑的老大妈。她们看见前台的新面孔，还是个小伙，就像苍蝇见到有缝的蛋，课前课后围着他转。一聊才知道，他竟然是小陈老师的那口子！嚯，好家伙，好奇心简首要冒出火花来。

“呦，小陈老师的老公怎么来这了，他自己没工作啊？”

“呦，他们家是不是女主外男主内？”

“呦，好好一男的，不会是软饭男吧？”

“呦呦呦……”像穿插在广场舞节奏中的rap。

这样的议论，没有一句是指着他鼻子说的，却不知道怎么的，每一句都能传到他耳中。袁帅只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恨不能化身空气。

陈满意没有顺风耳，却也听得到些只言片语，即使没有语言，她也看得出那些人看她的表情和从前不一样了。

每当她笑盈盈地站到袁帅身边，那些如蝉鸣蛐蛐叫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她们也冲她笑，笑容里意味深长。

“姐夫人特好，总是把我们满意姐放第一位。”小米近水楼台先得月，真真假假的八卦也没少听，是时候带带风向了：“上次我们聚餐，他还假扮成外卖员给我们送蛋糕，玩的就是惊喜！这次也是，一看我们这忙不过来，立马就放下工作来帮忙。”她顿了顿，转向陈满意，投来一个求知若渴的眼神：“不过，姐夫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这说来就来，时间还挺自由。”

陈满意心中惨惨一笑，论八卦，小米真是资深一挂。

迎着小米和大妈们期盼的眼神，陈满意终于开口：“他呀……他也是最近才刚换了工作，现在主要负责定制化的客户服务与综合管理，属于新兴的高阶服务行业。”陈满意的语气很是认真，还带着点科普的意味：“说白了，就是为核心客户提供一站式全流程陪伴与支持，涵盖情绪管理、健康监控、危机干预、关系协调、资源优化等等多个维度。”

在场的人一个不落，全听懵了，包括袁帅在内。

这正是陈满意想要的效果，她接着说：“他们这也算是个冷门行业了，从业的人不多，知道了解这个行业的就更少了。主要是对综合素质要求太高，大部分人都够不着门槛。你看，既要精准理解客户的隐性需求，又要掌握动态预期管理，定期还得输出满意度报告，还有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绩效评价全部取决于客户的即时反馈，服务内容不断升级迭代，永远在适应最新的标准。这种岗位咱一般人真干不了，得有极强的自驱力、情绪自控力和资源整合能力，真正的全方位赋能型人才。我也是看他最近压力太大，才说拉他过来轻松一下，顺便我也跟他取取经，让他指导一下咱们瑜伽工作室的工作。”

大妈们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呦……这听着比那些大公司白领还厉害啊!”

陈满意笑了笑：“难是难，但成就感也大。只要客户满意，偶尔给个正向反馈，比奖金还来得珍贵。以后这种定制化服务说不定会越来越普及，到时候能沉下心来深耕一两个优质客户，才是最核心的竞争力。”

她说完，周围一片会意的笑声，竟没一人能反驳。

陈满意偷偷冲袁帅挤挤眼，一副胜利的姿态。但袁帅却丝毫没有凯旋的自豪。他清楚老婆是在为他“救场”，但这种被包装成“职场强人”、“模范丈夫”的感觉，让他有种被人按着脑袋泡在糖水里的窒息——甜是甜，但喘不上气。

到了晚上，小两口躺在床上己经准备睡了，袁帅忽然轻声说了一句：“其实……你不用那么说我。”

陈满意愣了一下，顺着黑暗望向袁帅的眼睛：“你是说今天那些话吗？”

袁帅点点头，隔了几秒才慢慢开口：“大家怎么看我，其实不太重要。你不用把我夸得那么夸张。这样……饼摊得越大，谎越难圆。”

陈满意坐起来，打开台灯：“这怎么是说谎呢！我只是换了个说法，把你每天做的事讲出来而己。”她也不困了，来精神了：“你看，‘为核心客户提供一站式全流程陪伴与支持’——这不就是你爸妈早饭午饭晚饭夜宵全陪着吗？‘涵盖情绪管理、健康监控、危机干预、关系协调’——你这几天不是刚劝完你妈别跟你爸吵架，还负责她定期量血压、一天三顿提醒她吃药？”

袁帅张了张嘴，没插进话。

陈满意劲头十足，接着说：“‘需求挖掘、预期管理’——你是不是天天试图猜你爸妈心思？‘定期输出满意度报告’——他们不是天天问你进展吗，你是不是得随时汇报‘准备得怎么样’‘这次考试感觉如何’？”她说渴了，端起床头的水杯润了润嗓子：“‘危机干预’——每次你妈心情不好要爆发，你是不是得提前干预？‘冲突调解’——家里谁闹别扭你去劝架？‘服务内容升级迭代’——每天新要求不都得实时响应吗？‘绩效评价取决于客户即时反馈’——你爸妈一句‘你还差点儿’，你是不是压力山大？‘服务内容不断升级’——你自己说，哪个岗位有你这么多KPI？”

她说完，笑眯眯看着袁帅，等着他反驳。

她当然知道，袁帅无从反驳。她不是瞎说，也不是开玩笑， “全职儿子”这个工作还真被她用“商业鬼话”说得明明白白。

“你这管理学真不是白学的。”袁帅苦笑。

“你也学学呗，别一天的考公考公，学那些正经没啥用。”陈满意哥们儿一样拍拍他的肩。

“不学不行啊，我得靠着它才能勉强把‘客户满意度’拉到及格线。”

两人相视一笑，笑里带着点无奈和心照不宣的暖意。

灯熄了，夜己深。陈满意一着枕头就着了。袁帅枕着手臂躺在那，盯着天花板。经老婆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浑身上下多了那么一点自在，自己似乎也没那么不堪了。“全职儿子”这个岗位说不定真有一天能写进社会发展的白皮书——只不过，没人知道他是那个第一批试水的“行业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