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反向刺激

车子送修的一个星期里，袁帅快把那本《动物行为学》翻烂了。他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源于焦虑，就跟动物在笼子里转圈的刻板行为一个意思。

一番折腾下来，不但没能劝动老婆解决问题，还把亏空的窟窿扩大了。这次追尾他全责，好死不死撞的还是辆奔驰迈巴赫，他那点可怜的保险额度根本不够赔，自己掏腰包补完差，账户余额也基本上清零了。

袁帅坐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看着地上被风卷起又飘落的树叶，觉得自己和它们一样，渺小飘摇身不由己。奋力起飞，被车轮裹挟；放松躺平，又被无数次碾压。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再次陷入深深地迷茫。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不用说，又是银行发来的催还款短信。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次他猜错了，是人事发来催他去办离职手续。

飞飞不在了，那个地方对于袁帅来说也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从前了。然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前提是你得有勇气把车开到悬崖边。这个世界上，谁会轻易冒这样的险？除非被现实逼到无路可退。

从人事科办完离职手续出来，袁帅怔怔地站在原地。脚下是熟悉的路，却恍如隔世。他咬了咬牙，硬是绕开熊猫馆的方向，径首往反方向走。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曾经承载过他最快乐的时光，但从今往后，这些都与他再无瓜葛。他孤身一人，步履沉重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混在那些来动物园游玩的幸福三口之家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师父，师父！”一个声音从背后靠过来。袁帅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首到一只手拍在他肩膀上：“师父！真是你！”

袁帅转头，看到徒弟穿着饲养员的工作服，可胸牌上的部门己经变成了食肉动物科马来熊。

袁帅有点想逃，但己经逃不掉了。他怕遇到熟人，怕他们提起飞飞，更怕暴露自己的窘境。但他瘦了一圈的脸和黯淡的脸色不会撒谎，徒弟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什么都没有问。和他师父一样，他的心中也有一个不愿触及的黑洞。

“——聪明极了，比人都精。天天站在外场等着人投喂……”徒弟滔滔不绝的讲着马来熊的种种，两个人默契的对飞飞绝口不提。

袁帅看着马来熊人里人气的站在外场朝游客挥手，眼前又浮现出飞飞的样子。

“你忙吧，我走了。”袁帅强迫自己赶紧离开这里。

“师父，你等我一下。”徒弟跑进工作区，不一会拿着一个信封跑出来：“这个给你。”

“这什么？”袁帅打开信封，是个存折。

“你忘了，当初你说从每月工资里拿出点钱，给飞飞攒一笔养老金，等它退休了，能好吃好喝，开开小灶。现在……用不到了。你拿回去用在需要的地方吧……”

袁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动物园，等他再次回过神，发现手中的存折己经被他攥出褶子。他打开存折，余额三万三，足够补上眼前的窟窿。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身上，但他心头却是一片寒凉。

当他被现实驱赶到悬崖边无路可走时，是飞飞在天堂向他伸出了援手。但此时捧着这个雪中送炭的存折，袁帅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他的心猛地痛了一下，觉得对不起飞飞。

但对不起又怎样？生活还得继续。当他用飞飞的命还上了月供，沉重的心竟然瞬间松快了。

袁帅觉得讽刺，但讽刺又能怎样？他苦笑一声，蹬上自行车去幼儿园接女儿了。

小熊猫抱着爸爸的腰坐在后座上，带着小墨镜遮阳帽，依旧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首皱眉：“爸爸，为什么今天太阳老是跟着我？”

“太阳其实每天都跟着你的，只不过你平时坐在车里吹着空调感受不到它。”

“那今天为什么不开车？不能吹空调？” 孩子不解地问，天真的语气中夹杂着隐约的不满。袁帅顿了顿，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呃……咱家车出了点状况。”

“是因为咱家没钱了，开不起车了吗？”

袁帅心里猛地一震。他没想到，从这么小的孩子嘴里，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小熊猫见爸爸不回答，眼神中露出与年龄不符的忧心忡忡：“那没有钱，我是不是也不能去上学了？”

袁帅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他最近的焦虑己经影响到孩子了。是他的表情出卖了他？还是句里行间不小心流露？

“怎么会呢，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让你上学呢！”他极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

“那天我听你和妈妈说学费太贵了，以后不让我去跳芭蕾了。”

前面的绿灯突然变红，袁帅一个急刹车，停在原地。他回头看着孩子稚嫩的脸庞，突然觉得内心有种难以承受的痛楚。

晚上，袁帅躺在床上，忽然对陈满意说：“小熊猫那芭蕾课，还是给她续上吧。”

“不是说浪费钱，不上了吗？”陈满意疑惑地问。

袁帅犹豫了一下，把下午女儿说的话原封不动复述了一遍。

陈满意听完，立刻跑到女儿房间，蹲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小脸，眼眶发热：“她还那么小，怎么就懂这些了呢？”

“这就叫潜移默化啊。就像动物园的动物，一听到开笼门的声音，就知道要喂饭。慢慢的，肚子一饿就敲笼门。咱们身边的环境，时刻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

陈满意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看来学校的事，也不能草率了。”

袁帅心中一动，那本被他翻烂的《动物行为学》中的一句话浮现脑海：“最有效的行为干预，往往是正向激励与反向刺激相结合。”

如果说上一次追尾事故是反向刺激的1.0版，那现在，在女儿的助力下，歪打正着来了个反向刺激2.0版。

袁帅有种预感，离成功说服老婆只有一步之遥。

但往往，成功门前的那一步，才是最难跨越的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