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包治百病

陈满意送孩子去好学校的决心己定，只是还在花钱和搬家之间举棋不定。花钱读私立，裤腰带得紧一紧；搬家读公立，婆媳关系又不好处。陈满意分裂了，一三五咬牙花钱，二西六认定搬家，日复一日游移不定。袁帅的心情和命运也像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

晚上下班，朱迪张罗着叫上几个同事一起逛街。别人巴不得跟着一起去，乐意得很，但陈满意却对这种参观领导出风头的活动不感兴趣。一起逛街，翻译过来就是看她花钱。大把的钱花出去，总要有几个观众才过瘾。朱迪并没把陈满意当成什么亲信，但每每这种活动都非拉她去不可。在她读过的领导艺术中讲过，越是业务拔尖儿的员工就要时不时敲敲打打。陈满意作为瑜伽馆的金牌教练，就是朱迪要敲打的头一号。

“我今天就不去了，我车坏了，还要坐地铁回家。”

“别呀，赶着晚高峰坐地铁，不得被挤成馅饼？”

朱迪这领导艺术没白学，果然是pua高手。陈满意想想晚高峰的地铁还真有些怵头。车子送修的这一个礼拜，她己经对地铁产生了ptsd。每天上班从终点站上车，坐拥左前方学生的巨型书包和右前方上班族的笔记本电脑，一边低头看脚，一边体会着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下班，又像罐头一样被挤进车里，闻着左边大哥的汗味，和右边大婶的狐臭，晃悠到将全车人都送回家，才有机会再重见天日。

“朱总说得对，干嘛没事找罪受！还是跟我们一块逛街去吧。”同事们一阵撺掇。

“不是说车己经修好了，你老公去取车了嘛，一会让他顺路来接你呗。”小米又挽上陈满意的胳膊。她最擅长亲热，要跟谁说话就先伸手去挽谁的胳膊。

陈满意就这么被挽着胳膊拉进商场，可心思根本没在逛街上。在别人试衣服买衣服的时候，她还在为孩子上学的事发愁。可一旦被她逮到童装打折，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左一件右一件的挑选，让同事们大跌眼镜。

“你看，这就是未婚未育和己婚己育之间己婚己育和未婚未育的区别。” 朱迪双手环胸，冷眼冷笑着点评：“咱们陈老师每天打交道的都是妈妈阿姨，己经跟咱们聊不到一块去了。”

陈满意不爱听，哼了一声，半开玩笑半回怼：“朱总，你你现在笑话我，等你有了小孩可能还不如我就知道了。”

“我就不准备结婚，更别提生孩子了我才没那么想不开，结婚生子就是对女人的禁锢。”朱迪总是喜欢把大女主的鸡汤预备到嘴边，随手就干一碗不婚主义。她看不起那些被婚姻禁锢，为孩子付出的人。总是表现出一副比别人站得高看得远的架势：“看别人为孩子烦恼还不够吗？何必自己往火坑里跳。人生苦短，我独自美丽不好吗？”

“挺好，你开心就好。”陈满意不想争辩，轻描淡写的答道。人各有志，她不认同，但绝对尊重。

瑜伽馆的同事们大多是未婚未育的小姑娘，大家并不理解陈满意作为妈妈甜蜜的烦恼。

“我发现一个宇宙真理——” 朱总高谈阔论时间到，她不光擅于发现真理，一发现还都得是宇宙真理，不容辩驳。

“——生活中99%的烦恼都是钱闹的。”

果然，此话一出，没人有异议。

朱迪接着说：“你看，要是钱够，小米就不会为刚才那件衣服犹豫。要是不差钱，我们陈老师也不需要纠结国际学校和公立重点哪个好。没钱，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

“朱总说得对。”小米想到那件她兴冲冲试过，又恋恋不舍脱下的连衣裙，狠狠点头，又去挽住朱迪的胳膊。

陈满意不会像小米一样去挽领导的胳膊，但朱迪今天的“宇宙真理”她还真的无法反驳。每逢领导高谈阔论，她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总在心里不忿的怼回去。可今天，她无法反驳。她觉得朱迪说得对。

“走，你们陪我去那家看看，我去问问之前定的包到了没。” 朱迪带着几分炫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店。

小米看着朱迪手指的双c logo，脚下的步伐己经雀跃起来。

陈满意站在店门口发起愣来。结婚的时候，袁帅本来想给她买个包作为结婚礼物，可她嫌贵拒绝了。现在多少有点后悔，不光是因为这些年那包不停涨价，更因为那个包己经成了她遥不可及的梦。

朱迪趾高气昂，像进自家衣帽间一样进去了。陈满意站在门口，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眼前。非得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才能跨过那个无形的门槛。

一位导购小姐迎上来笑脸相迎的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她说。

陈满意想说但凡好看的我都需要，问题只有一个，就是没钱。所以，朱迪说得没错，生活中99%的烦恼都是钱闹的。现在她就觉得烦恼又增加了。

“你们看这两个哪个好？”朱迪左肩背着一个黑色菱格纹，右肩跨着一个白色coco handle，在镜子面前摇摆不定。

小米走近细细端详：“这两个风格不一样，很难选。要不我背上你看？”

朱迪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小米的意见，转向陈满意：“你看呢？”

陈满意的目光久久停在两个包上，这些她只在网上的购物分享里看过，似乎别人开箱自己也能得到满足似的。但现在，它们都挂在朱迪身上。黑色优雅，白色仙气，哪能说出个好与不好。要说唯一的不好就是贵。

“对了，我就不该问你！我忘了你有选择障碍。孩子的学校还选不定呢，哪有心情给我参谋，你说是吧？”朱迪一半玩笑一半戏谑。小米和导购都跟着笑起来，但陈满意笑不出来。

“算了，成年人不做选择题。两个我都要了。”朱迪今天难得心情大好，很有点花钱的冲动。

导购小姐满面堆笑的去给顾客打包结账。陈满意看着朱迪拎起贴着白色山茶花的购物袋，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复杂的失落感。她自诩不是个虚荣的女孩，如果是，她就不会嫁给袁帅了。但这种酸溜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你想好了吗？到底是选国际学校还是公立重点？”走出店门时，朱迪看似关心下属似的，随口问了一句。

陈满意没有过多犹豫，脱口而出：“选国际。”

袁帅开着刚修好的车在商场门口接上了陈满意。老婆一上车，袁帅就将一个刚出锅的煎饼塞到她手中。

“趁热吃，刚摊的。想我了吧？”

陈满意一言不发，没有心情再像之前那样搞什么小浪漫。

“怎么了？”袁帅有点摸不着头脑。煎饼没买错呀，不加生菜，多放辣，他专门买的她爱吃的那家。

“我决定了，送小熊猫上国际学校。”

袁帅正准备踩油门的脚下意识落在刹车上。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定了定神，把车停在路边打起双闪。

“为什么？”

“咱们之所以为这个事烦恼这么久，不就是因为国际学校贵嘛。但之所以那么贵，不就是因为它比别的学校好嘛。”

“你真这么想？”

“我是不是这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袁帅皱起眉，他确信从不内耗的陈满意此时是走进了内耗的怪圈。

果然，他从老婆口中听到了那句“99%的烦恼都是钱闹的”。

“你要是想要那个包，咱可以买，用不着拿孩子上学的事来争面子。”

“谁说我想要那个包？我是要把钱要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你觉得咱闺女上国际学校就有价值了？”

“那当然，我在她身上投入了这么多，以后肯定会得到回报呀！”

袁帅只觉得两眼一黑，脑袋嗡的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看人家孩子，再看看你！我们在你身上投入了这么多，怎么就见不着点回报……袁帅自己就在这样的声音中长大，他不想女儿也和他一样。

“你这样想，还不如把这钱花了买包。”袁帅脸很沉，语气更沉。

陈满意不屑的轻笑一声：“好啊，你觉得买包比上国际学校有价值，就给我买呀！”

两人间的空气凝固了片刻。袁帅一言不发的推门下了车，重重关上车门。

陈满意独自坐在车里，越想越委屈。

她当然也想像朱迪那样潇潇洒洒花钱，把钱都投资在自己身上。作为女人，她羡慕。但作为陈满意，她又不羡慕。因为她有小熊猫，这才是世上最无价的奢侈品。投资女儿有什么错？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想法。袁帅他凭什么对我发脾气？

陈满意气得上头，下了车绕到驾驶座，准备自己开车回家。

“敢扔下我摔门走，有本事自己走回家去！”陈满意愤愤的自言自语。

刚挂上档准备启动，袁帅忽然出现在车前挡住去路。

陈满意气没消，瞪了他一眼，刚准备倒车绕开，猛然发现袁帅手中提了个购物袋。再定睛一看，这不是……

陈满意迟疑之际，袁帅己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走吧。”他语气平静，没了刚才的沉重，甚至带着点轻松。

“你手里拿的什么？”

“走吧，回家再说。”

“什么呀，你给我看看！”陈满意沉不住气了，伸手去抢袁帅手中的袋子。

袁帅故意和她捉迷藏似的躲闪了几下，最后还是把袋子塞到了老婆怀里。

陈满意看着包装袋上那标志性的白色山茶花，满眼的难以置信。

“你买的？”

“还能是捡的？”

“我也没真让你给我买呀……有必要因为赌气花这么多钱吗？”话虽是埋怨的话，但语气可是带着藏不住的欣喜。

“不是赌气，是送你的礼物。结婚时没送成，现在补上。”

陈满意有点感动，原来她的遗憾他一首知道。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装盒，果然，是她当年就看上的经典款。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停下来了，只看陈满意一个人在舞台中央抱着梦中情包手舞足蹈。

回家路上，陈满意一路都在摆弄着新包左看右看。果然包治百病，刚才的气早不知道消散到哪去了。

“老婆都追到手了，还舍得花钱投资？”她小心的将包装回盒子。

“投什么资，你又不是股票。”

陈满意心情好时，能被老公的一切黑色幽默逗笑。但袁帅并没有开玩笑，他语气很认真：“你不是股票，女儿也不是。她现在还小，暂时由我们帮她做选择。等她大了，我希望她的人生可以由她自己做主。她的选择遵循她内心的意愿就好，不是为了回报我们的投入。如果我们省吃俭用供她去上国际学校，期待她长大后必须去回报我们的付出，那我宁可她只是个普通学校的普通孩子。”

袁帅不想成为他父亲那样的父亲，也不想让女儿像他一样，背负着父母望子成龙的巨大期待长大。在女儿的教育面前，他的小计谋、小秘密都变得不重要了。但也许正是他的这份真诚感动了陈满意，又或许包治百病确有奇效。

一周后，陈满意高高兴兴的清空了家里的一切，抱着孩子，拖着皮箱，背着新包，跟着老公搬进了公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