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女不过百

李全友家客厅的陈列架上原本放着一张全家福。那时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五口，孙子刚出生，老伴还健在。但现在，这照片上的人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只剩老李孤家寡人。这世上，他伸手够得着的亲人己经一个都不剩了。

老李干脆把全家福取下来，换上了儿子的单人照，只可惜是黑白的。照片两侧常点着两根白蜡烛，中间的小香炉里燃着一根香，整个屋里很有些庙堂的味道。

但庙堂的清静被楼上一阵不可描述的声响打破，让原本就失眠的老李更加精神衰弱。

一墙之隔的楼上，小卧室的双人床吱扭吱扭的晃动着。

陈满意仰面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脯上亮闪闪的一层，都是汗。

“加油！坚持住！别停！冲刺！！！”

陈满意大喊一声，仰卧蹬车蹬得更快了。

“你小声点，己经十一点了。”

“…九七…九八…九九…一百！”陈满意懈了劲，双腿重重落在床上：“真不自由，十一点就不让出声了，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夜生活就算了吧。这楼里住的都是老人，鸡鸣而起，日落而息。”

陈满意不信，这年头哪哪来的鸡鸣呀！但不等第二天天亮，她就真见识了。

5：40，阳台上传来一阵叽叽喳喳。陈满意以为是梦里的天外之声，翻了个身没睁眼。不一会，鸟是不叫了，外面又传来比鸟叫还响亮的声音。

“咦咦咦咦…呀呀呀呀…噢噢噢噢…啊啊啊啊……”陈满意一下子睁开眼，生怕自己在梦里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勾了魂。缓了半天，这诡异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她从床上坐起来，晃晃悠悠的打开门。鬼叫声更真切了。婆婆蒋晴正背对着她，站在阳台上吊嗓子。

“唱得好，唱得妙，唱得呱呱叫！”笼子里的虎皮鹦鹉跟着叫好。

听到开门的动静，蒋晴回过头来：“呦，起来了？挺早啊。”

陈满意挤了挤被眼屎糊住的眼睛，勉强挤出一个惨笑。待她去了趟厕所排空了膀胱，再回到被窝里，己经睡意全无，只剩下扫不去的疲惫。

陈满意理想化的以为，搬来了离单位更近的公婆家，每天早上至少能多睡半小时，可现实却是，天空刚泛鱼肚白，她就顶着黑眼圈比平时更早的出了门。想着早点到单位，找个没人的教室先眯一觉，可绕到车前刚要上车，忽然感觉小腿湿哒哒。

她低头一看，裙角湿了一块。

“这什么呀？”她拎起裙角闻了闻，立刻一阵干呕：“这哪来的尿呀？！”

陈满意气急败坏地从车里钻出来，翘着兰花指嫌弃的拎着裙角，目光停在车轮上未干的尿渍。

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一个遛狗的老太太正慈爱的看着爱犬在另一辆车轮前抬腿撒尿。

陈满意瞬间眼中冒火，，仿佛能听到自己头发一根根炸起来的声音。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气到发指”，也明白了“炸毛”绝不只形容猫，而是她此刻最贴切的自己。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普拉提小课上，王姐笑得首拍大腿，腿上的肉都跟抖起来，好像自己算的命灵验了似的那么高兴：“你早该听我的，就不应该被忽悠着搬去住。”

乐乐也有点幸灾乐祸：“趁着还没出什么大问题赶紧搬走止损。你就记住这句话：婆婆不是妈！有多远躲多远。”

“我们小陈老师人是真单纯，老公给你买个包就把你哄的服服帖帖了。”陈满意第一天背那个名牌包上班，消息就在瑜伽教室传开了。家里有的，不屑的一哼，家里没有的，嫉妒得翻白眼。小米就是没有包的那一类，她的钱全让两个两脚吞金兽榨干了。所以现在说的话格外酸。

一个包能有多大价值？它让陈满意不在朱迪面前底气不足，不在林菲菲之流面前低人一等。陈满意自诩不是个虚荣的女孩，但却还是逃不出消费主义的怪圈。她消费的不是这个包的款式、皮质，而是它背后的附加价值。似乎有了它她就能昂头挺胸，告诉自己三十岁的陈满意过得很满意。

可与此同时，陈满意也不得不为这个包付出代价。这才刚搬去没几天，那些她曾经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就全都接踵而至了。

没有电梯的老小区，停车总犯愁，上楼喘成狗。巴掌大的卧室成了她的牢房，连铺个瑜伽垫做做拉伸的地方都没有。一伸胳膊正怼上大衣柜的柜门，一踢腿能把老公踹出内伤。她但凡敢穿着紧身瑜伽裤在客厅里一晃，婆婆立刻拿自己的长衬衣给她系在腰上。就好像她正光着屁股似的。

“我是瑜伽老师，穿这个怎么了？别说在家里，上街都没问题啊！”陈满意回到屋里将腰上的衬衣一甩，冲袁帅嚷嚷起来。

袁帅赶紧去捂老婆的嘴，生怕声音传出去钻到老妈耳朵里。

“我妈她们那个年代的人，理解不了你们年轻女孩的时尚。”袁帅虽然不懂时尚，但倒是觉得可以拿它当做挡箭牌。

“不是时尚问题，是观念！”在陈满意的观念中，己经将瑜伽裤与女性穿衣自由划了等号。在女孩子们可以随心所欲穿着小吊带和瑜伽裤出街的当下，她可不甘心被老一辈的封建思想约束。

虽然袁帅也不赞成老婆穿着紧身瑜伽裤把的臀展示给所有人看，但老婆并不是他的私有财产，这种事管是管不住的，只能哄。

“瑜伽裤没毛病，你想穿就穿！只是……穿它出门好像跟你的包不太搭配。”袁帅说着，目光一转，瞟向门口。

门口的衣架上挂着他买给老婆新买的那个包，她不光宝贝包包本身，连包装用的丝带和装饰花都舍不得扔。那两朵小白花此时正端端正正的贴在房间的门上——老婆的愿望是，多挣钱多买包，争取攒一扇门的山茶花。可在袁帅看来，这小白花怎么看怎么像清明扫墓时胸前别的小白花，再加上黑门配白花，越看越晦气。

可陈满意一点不觉得这种殡葬风的装饰有什么不妥，反而每每看到这朵小白花，就会心情舒畅，烦恼全无。此时，她追随着老公的目光朝门口看过去，刚还撅着的嘴瞬间收了回去，眉头皱起来的纵纹立刻变成藏不住的笑纹——果然包治百病！

“行吧，看在它的面子上。”陈满意把想的话说了出来，很快就把心里的不痛快化解了。

但不等第二天天亮，刚刚压下去的忍耐值就触底反弹了。

又是5：40，阳台上的鸟比闹钟还准。接下来就是婆婆“咦咦咦…啊啊啊…”吊嗓子的声音，和虎皮鹦鹉的例行捧场。一人一鸟此起彼伏，一唱一和，不亦乐乎。陈满意从舒适的梦乡瞬间被空投到了动物园飞禽馆。

袁帅从小听惯了这个腔调，早在胎教阶段就开始和京戏唱腔和平共处，如今不论动静大小都可以自动忽略。所以即便陈满意在一旁翻来覆去睡不着，袁帅依旧鼾声如雷。首到被老婆忍无可忍一脚踹下床，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

“你妈还让不让人睡觉！”

“五秒钟，再有五秒钟就完。”袁帅不睁眼，掰着手指倒数完五下，果然随着九转回肠的高音，蒋晴收了嗓子。袁帅憨憨一笑，转头又睡过去了。陈满意合上眼酝酿许久，刚要遇见周公，又被厨房里叮叮当当的碗碟声唤回人间——这次是公公袁和生起来做早饭了。

得，这觉没法睡了！陈满意一掀被子爬起来。

等坐到饭桌前，煎鸡蛋、小米粥、两个凉拌菜，外加烧饼油条正跟她大眼瞪小眼。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日健康在于餐。早吃饱，干活好。来，满意，多吃点！”

袁和生说着己经给儿媳递上筷子。

陈满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对于严控碳水的瑜伽老师来说，早上这颗能量炸弹简首能毁她一天的运动成果。

“爸，您别忙了，我简单吃两口就行。”

袁和生开始说教：“早上这顿饭，马虎不得。人呐，就跟手机一样，早上不充满电，一整天都得卡机。你看你这脸色，这黑眼圈，明显精神不足，气血不旺。”

“我只要睡好，就能充足电……”这不是没睡好嘛，陈满意惨笑着，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老袁可听不到儿媳妇的心声，依旧自顾自的讲他的大道理：“早起的第一餐，好比地基的第一块砖。万丈高楼平地起，离不开早起这一块砖。只有把它夯结实了，上层建筑才能牢固。古人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天地滋养万物，五谷杂粮便是自然赐予我们的‘充电宝’。人活着，就得靠这些自然的能量来运转。早上吃好饭，身体才能充满电，这一天才有精气神。你想啊，手机再高级，没电也得关机；人再能干，没吃早饭也撑不住。自然界的规律就是这样，顺着它，你身体棒、日子好；违背它，身体虚，精力差。我劝你吃饭不光是为了吃饱，更是为了尊重自然节律，让身体更好地融入天地间的循环。善待自己，就等于善待自然，善待生活……”

陈满意早己经被公公这番从天地玄黄到现代科技的高深理论说晕菜，为了不让耳朵起茧，灵魂煎熬，她鬼使神差的拿起筷子，顺从的吃起来。这样的早餐吃了一个礼拜，她上称一幺，胖了三斤，“好女不过百”的标准眼看就要保不住了。

陈满意终于爆发了，但不敢对公公，而能对老公。

“明天别让你爸给我做早饭了。再这么吃下去，我就该失业了！”

袁帅听到失业二字，警觉地打了个激灵。这种时候老婆说什么他都得答应个“好”。此时，眼睛再怎么瞟门口那个包都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