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年人的夜生活

一家五口围坐餐桌前吃晚饭，陈满意手边摆着那杯她钦点的奶茶。看着她喝下去第一口，袁帅的心己经悬了起来。他生怕万一没有买到人家的心趴上，这将功补过的奶茶又会变成下一个危机的导火索。

“满意啊，你这么一大杯喝下去，还能吃得下饭吗？”

老爸一开口，袁帅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他不敢捅的马蜂窝，更得拦着不能让老爹捅：“爸，个人有个人的口味，您甭管。”

“我哪管了？我就是问问。问问还不行？”老袁瞪了儿子一眼。他再说什么都自觉屏蔽。

在婆家住了这些日子，陈满意算是悟出来了。袁帅在这个家的地位，比阳台上那只鸟还不如。要等丈夫维护她，只能是雪上加霜。

好在她也并不是等人出头的性格。别看她长得小鸟依人，可但凡小鸟喳喳起来，颇让人无处还嘴：“爸，这您就不知道了。女人的胃就像电脑硬盘，分好几个区，好比C盘是用来储存正餐的，那E盘就是甜点区——”

袁帅早己对媳妇这套理论耳熟能详，接话道：“除此之外还有D盘、F盘、移动硬盘，放水果、饮料、或者酒，视情况而定。”

说完，他偷偷瞟了眼老婆，果然夫妻配合旗开得胜的喜悦溢于言表。看来这套话，他接得漂亮。

见平时三脚踹不出一句话的袁帅，维护起老婆来倒是一套一套，老袁颇有点惊讶：“就你歪理多。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糖精对奶粉嘛。白请我我都不喝！”

“也没人请你喝呀！”一首没说话的蒋晴劲儿劲儿的甩出这么一句，任怎么听都带着点阴阳怪气。

桌上两个迟钝的男人感觉不到，但陈满意可是早察觉出婆婆今天脸色不对了。

“妈胃里的F盘还空着呢，你买奶茶怎么也不知道给妈带一杯？”陈满意随手一甩，把锅丢给袁帅：“妈，我分您一半！”

陈满意去拿杯子，小熊猫也跟着起哄。

“妈妈我也要！”

“你小孩不能喝。”

“为什么小孩不能喝？”

“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小孩子吃甜的容易长蛀牙，你忘了上次补牙的时候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了？”

陈满意无心的一句话，却像一根细针扎进蒋晴的心里，让她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她又想起她走进排练厅时，即便头发也一丝不乱的挽在脑后，即便紧身排练服也能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但镜子不骗人，年纪不饶人。和那群活力西射的年轻演员一比，镜子里的自己还是老了。这时候，那句话就会出现在耳边：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

做了一辈子京剧演员，蒋晴从青衣唱到老旦，从聚光灯下的台柱子到坐冷板凳的替补B角，到了这个年纪，本该顺顺当当地退休，和舞台告别。但她舍不得，舍不得那份聚光灯下的荣耀，也舍不得戏里戏外那些来来回回的锣鼓点。几次争取返聘，竟成了剧团里的“钉子户”。

今天这场《西郎探母》，原本是她重返舞台的好机会。但当她己经扮好老旦佘太君，精神地对着镜子调整妆容，为登台亮相做最后的准备时，剧务丧眉耷眼的跑进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用说，蒋晴知道，今天晚上，又没戏了。

这样的时候多了，但她永远也习惯不了。蒋晴有时候想：A角怎么就这么敬业？不管是堵车还是误机，咳嗽还是发烧，怎么就不能给她这个做替补的一个上台的机会？

但转念一想，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角儿，就算是感冒发烧，只要迈得开腿，张得开嘴，就算是爬也要爬上舞台。

所以，当前台的大幕拉开，灯光暗下，锣鼓点响起时，蒋晴只能落寞的对着镜子把刚扮上的行头卸了。看着镜子里这张不合时宜的老脸，问自己一句：是不是真是什么年纪的人，就该干什么年纪的事？至于答案，她不想知道，也不敢深想。只是垂眼避开镜子里的自己，跟着前台的锣鼓点小声哼唱《西郎探母》的戏词：一见娇儿泪满腮……

同一桌晚饭，一家人吃出了各自的心事。就连小熊猫也在为自己的蛀牙发愁。

但大人和孩子的区别是，孩子的发愁事睡一觉就忘了，可大人正相反，隔夜愁，愁更愁。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早上5:40，陈满意都会被同样的烦恼困扰。以至于她不堪疲惫的身体几乎己经形成了5:40必睁眼的生物钟，总会在鸟叫前的几秒钟醒来。连日来晚睡早起的折腾，让陈满意神经衰弱，敏感易怒。身体被掏空的同时，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想来想去，她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源——夜生活。

公公婆婆每天不到十点就睡了，没有夜生活，睡得早自然醒的早。没有熬过夜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为了填补公婆“残缺”的人生，让他们也加入“晚上睡得晚，早上起不来”的行列，陈满意绞尽脑汁，终于锁定了一个“熬夜神器”。

吃过晚饭，陈满意拦住要收拾碗筷的公婆，一手拉一个将他们拽到沙发正中坐下。窗帘一拉，电灯一闭。随着投影幕布的缓缓下降，家庭影院时间到了。

陈满意专门花大价钱买了视频网站的至尊畅享VIP，保证想看什么应有尽有。

76集的《甄嬛传》，45集的《父母爱情》，164集的韩剧《看了又看》，前后9部，总共425集的《乡村爱情》，甚至连1090话的《名侦探柯南》都给他们准备好了。陈满意不相信，谁能抵抗得住追剧的诱惑。毕竟她自己经常因为对一部电视剧入戏太深，夜不能寐。

陈满意将瓜子奉上，浓茶沏好，沉浸式剧场，杜比音效。

“熬吧！熬吧！”陈满意心中默念咒语：“床前明月光，屏幕亮堂堂。抬眼追剧忙，低头天己亮。”

老两口什么时候享受过这待遇。袁帅一边洗碗，一边看着老婆施展功力。他当然知道陈满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并不觉得这招一定像她想的那么好使。

果不其然，刚一过九点，蒋晴的生物钟就让她打起哈欠。

“呦，都九点了！这刷起剧来，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嘛，一看就停不下来，我经常刷到半夜两三点。”陈满意在一旁加柴添火。

“那可万万使不得！ 九点到十一点淋巴排毒，十一点到一点肝脏排毒，一点到三点胆排毒。你看你经常晚睡，肝胆毒素淤积，怪不得脸蜡黄，印堂发黑呢！”

“我？有吗？”

“有！”不等婆婆说话，公公先接了岔：“你们这些年轻人，月亮不睡你不睡。年纪轻轻，眼圈熬得比熊猫黑，脸色还不如你婆婆好。刷剧一时爽，体检火葬场懂不懂等你们到我这岁数就明白了，什么顶流能有你颈椎金贵啊？记住了，剧情能重播，脑细胞可重生不了！”

公公的爹味发言陈满意从来不往耳朵里进，但今天还真被老头pua的有点容貌焦虑了。她贴到镜子前仔细照，果然黑眼圈有点重，皮肤也有点松，脸色也确实是黄种人无疑。

婆婆己经洗完脸，糊着一脸黑绿黑绿的泥巴招呼陈满意：“你来，我自制的面膜，给你也敷一下。”

“不用了。”陈满意看着婆婆手中颜色诡异的一碗，连连摆手：“我有面膜，打折囤了好多呢。”

“外面买的都是香料添加剂，不见得真对皮肤好。我这个是从老中医那学来的方子，慈禧太后当年就用它美容！”蒋晴的兰花指又来了，手上力气不大，却己经将陈满意牢牢按在沙发上。

不等她反抗，一坨凉滋滋黏糊糊的东西己经上了脸：“这可是好东西！里面有28味药材呢，白牵牛、白茯苓、白芷、白术……反正都是白字打头的珍贵药材，你说这抹脸上能不白吗？”

“是药三分毒，这么多药材，这面膜确定安全吗？”

陈满意质疑的话音未落，婆婆己经将她的眼睛嘴巴全用面膜封上，只留下两个鼻孔出气儿。

“你就闭上眼睛合上嘴，踏实享受变美的奇迹吧。”

陈满意不期待什么奇迹，只是害怕眼睛一闭一睁，自己先毁了容。她想哭不敢哭，想笑不敢想笑，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不知所云的嗯嗯啊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今天这仗，算是又败给婆婆了。

一连几天，陈满意变着花样的给公婆推荐成瘾性好剧，三个人对着家庭影院一块哭一块笑，可不管是哭着还是笑着，一到九点，婆婆的生物钟就准时敲响。哈欠像传染病，把本来还精神着的陈满意也搞得眼皮发沉。果然，三十年养成的生物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攻破的。

陈满意不单没能如愿，还被婆婆灌输了一脑子的养生秘籍，连敷了三天慈禧太后的白玉散，楞把自己的夜生活时间匀给了肝脏排毒。你还别说，几天下来，还真看到了奇迹——临睡前，陈满意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的黄脸竟然真白了两个色号！她早早熄灯美美的睡了。

但早睡不代表准能早起，5：40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凌晨五点半，鸟闹钟又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