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鸟语

又是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调门儿。

陈满意一睁眼，有种想把鸟宰了，跟婆婆吵一架的冲动。但跟婆婆吵架之前，她决定先对老公火力全开。

“跟你妈说，别再让她那只鸟叫了！”

“可我妈也管不了鸟……”袁帅替那只虎皮鹦鹉委屈。

“你妈管不了鸟，你能不能管管你妈，让她别叫唤了？”

袁帅为难，他在这个家的地位比那只鸟还不如。他能管谁？爸、妈、老婆，连同女儿，人人都管着他。

看袁帅丧眉搭眼，陈满意的火气更大了：“我给你一天时间，你去跟你妈谈，再这样下去，该出人命了。”

“人命倒也不至于，睡不好确实容易上火——”袁帅正说着，扭头对上陈满意充着血的眼中刀子似的目光。

“我说的出人命，不是要我的命……”陈满意冷笑一声，从牙缝挤出一句话。

袁帅见老婆目露凶光，赶紧收了声：“我谈，我好好谈。”

但话虽这么说，可谈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待陈满意上班走后，袁帅几次想要敲响爸妈房门，但最后还是退缩了。与其让他和妈谈，倒不如首接和鸟谈。

袁帅一拐弯进了阳台，轻轻掩上门。虎皮鹦鹉见有人进来在笼子里蹦跶两下，细看来人并不是什么有分量人物，啄了啄翅膀，扭过身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能被鸟无视，袁帅也是真没想到。

“虎兄！”既然有事相求，自然要用最恭敬的称呼。可鹦鹉并不理会人类的繁文冗节，继续它安逸的午休。

“虎兄，你到我家也不少日子了。”袁帅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撒进笼子里，想先贿赂一下，好继续和鸟儿套近乎。可这鸟连瓜子看都不看，清高得目不斜视，倒给袁帅整了个下不来台。

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鸟。袁帅这样想着，又一颗一颗把瓜子挑回来，拨开，再重新把瓜子仁撒进笼子。这次，虎兄总算是给面子了。

“嘴挺叼啊，看来平时伙食不错……”袁帅随口嘟囔一句，没想到引得虎兄打开了话匣子：“大闸蟹，佛跳墙，鲍鱼海参，炸酱面。黄焖鸡，煲仔饭，东坡肘子，烤冷面。手撕鸡，腊味饭，煎饼果子，担担面 ……”

“好了好了，还报上菜名了。我知道你吃喝不愁，本事了得。能给我妈叫好，会跟我爸唠嗑。但你好好想想，这真是你的鸟生追求吗？” 虎皮鹦鹉正在啄瓜子的尖嘴顿了顿，好似在思考。

鸟属于温血脊椎动物，属于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的鸟纲，和身为哺乳动物天花板的人类还差着纲门呢。身为一只鸟，即便是会说人话的鹦鹉，也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它行为中所展现出的认知，大多出于本能。人们总说羡慕动物生活得无忧无虑，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动物。即便是鸟，也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只是和人类不相通。

“你虽然会学人说话，但你其实根本就不懂话中的意思。你每天5:40准时起床，陪着我妈练声，给她叫好，但这并不是你作为一只鸟的追求，只是你模仿同伴声音的本能。你以为你的同伴会跟你交流，但别忘了，他们可不是鹦鹉。” 袁帅从未想过去pua谁，但此时此刻，为了在这个家生存下去，他却不自觉的开始pua一只鹦鹉：“你这是把人当做你的同伴了。”

袁帅说着忽然替虎皮鹦鹉觉得可悲。它早己经过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却还是母胎单身。本应该为相伴而鸣唱，为繁衍而斗争，为自由而飞翔，为宁静而隐居，但它的鸟生里却只有笼子和对着笼子唱戏的人。这样的日子，即便是吃喝不愁，但谁又能真正无忧无虑呢？别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活着，都挺不易。[JL1]

人嫌房子小，嫌工资少，嫌两点一线的日子太乏味，而与此同时，谁又想过自己家里养的宠物也在嫌笼子小，嫌饲料蛋白低，嫌成天都是这老几样的零食不解馋。

鹦鹉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听烦了，抖了抖翅膀开始梳理羽毛。

“虽然咱俩一个在笼子里，一个在笼子外。但你待在里面的心情，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袁帅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环顾，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鹦鹉开的口。它的声音和语气和蒋晴如出一辙，却又多了点讽刺，“知道我过得好，羡慕我？”

袁帅被它说笑了：“羡慕你什么？待在笼子里，哪都不能去？”

鹦鹉梳好了羽毛，扑腾了一下翅膀，笼子也跟着晃了：“你也好不到哪去。每天早出晚归的演戏，小心翼翼的活着，没人的时候才敢叹口气，你这么活着不憋屈？”

袁帅一时竟被鸟噎的无话可说了。他垂下眼睛：“咱俩还是不一样。起码我是自由的。”

虎皮鹦鹉骄傲的扬了扬头，似乎在嘲笑他：“自由？你要是真自由，就不会来找笼子里的鸟聊天了。你别以为学了几门课，在书上读过我祖宗八辈的故事，就很了解我了。你觉得我可怜，我倒觉得你比我还可怜。老大不小了，每天讨好老婆，看爹妈眼色，玩不转人类社会的规矩准则。你这么活着，不也是一只无形的笼中鸟吗？”

几句鸟语彻底把袁帅说沉默了。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瓜子皮，目光低垂，甚至不敢跟鸟儿对视。可虎皮鹦鹉却越发来了精神，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整天幻想飞出去。可说实话，我早就忘了飞的滋味。笼子就是我的世界，它小是小，但起码它是完整的。而你呢？”

袁帅茫然地抬起头，一时竟有些失神：“我呢？”

鹦鹉拍了拍翅膀，叹了一口气：“你啊，比我更惨。至少我还能看清自己的笼子，你连自己的笼子在哪都看不到。”

窗外传来一阵风声，袁帅望向天边，一行飞鸟掠过。他回过神再看笼中的虎皮鹦鹉，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什么都没有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