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说走就走

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这么开始了。老天爷也给面子，天特别蓝，风也不大，阳光透得人心里敞亮。

袁帅在导航里输入了目的地“小瑞士”，便一路向东开。

车一出城，拐进村路没多久就开始打弯，导航像喝醉了一样反复跳点。袁帅咬着牙开，陈满意在副驾一边“左左左！首！首！右——不是这，拐早了！”

小熊猫在后排兴奋大叫：“爸爸你快开到水沟里了！”

张彩婷冷着脸：“我就说去什么小瑞士，家门口公园不比这荒山野岭的好？连手机信号都没有。”

陈铭倒是坐得最安稳，他笑眯眯看着窗外：“这山不错，不比瑞士差。”

“你知道瑞士什么样？”张彩婷瞪了他一眼。

但理想是导航给的，现实是乡道给的。

最后，小瑞士没找到，绕了两小时的“乡村风情路线”后，众人终于心态统一：小瑞士之行爆改乡野露营，西冷牛排变露天烧烤，一地鸡毛也得找出点乐子来。

露营地在一个山坡上，人不多，零星扎了几个帐篷。陈铭东瞅瞅西看看，选了块坡缓草实的空地，一家人开始卸车、扎帐篷。

理想中是一搭一应、一气呵成，现实是帐篷杆子翻着说明书都不知哪头是哪头，小熊猫拎着锤子在边上看得起劲，不时冒出来指点一句：“爸爸你是不是忘了A柱要对A洞？”

陈铭年轻时插队，是搭帐篷的一把好手。但看着手忙脚乱的小辈儿，他就笑眯眯看着，不插手。但刚支起来点模样，一阵风过来又把整个骨架吹翻，如此往复几次，帐篷终于晃晃悠悠立住了。

谁都不知道，他有多享受这个瞬间。自己虽然老了，但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爱的人安好，这种踏实发自心底，包裹全身。是他面对一切的铠甲，即便是死亡也在所不惧。但他又害怕，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

“爸，进来看看。搭的不错吧？”

“爷爷，地上的钉子是我钉的！可结实呢！”小熊猫骄傲的挥舞着橡胶锤。

“不错不错！”陈铭一屁股坐进帐篷里。

“慢着点！又不是小伙子了。”张彩婷上手想把他搀起来，陈铭大手一挥：“你还真以为我是纸糊的？别打扰我，躺这舒坦着呢！”

陈满意拽了拽妈妈，拉着她一起洗菜去了。

陈铭看着几个人都走远各忙各的去了，深深松了口气，用拳头狠狠顶住胃，像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路上就开始疼了，一首忍到现在，眼看着就忍不住了。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扫兴，起码现在不行。

袁帅在碳炉边生火，陈满意和妈妈有说有笑的洗菜择菜。就连小熊猫也系着小围裙煞有介事的把桌子摆得像模像样。

火烧得旺旺的，张大厨开始烤肉了。肉在烤架上滋啦滋啦的冒着油，肉香很快就飘散开来。

“哇，好香啊！”小熊猫闻着味道就开始流口水了：“咦，怎么有点糊味？”她抽抽鼻子。

肉的油汁滴在炭火上，火越烧越旺。眼看着肉要糊。张彩婷也慌了神：“呦，这火太大了，怎么关小点儿？”

“这你就外行了，这是炭火，不是煤气灶。火候全靠缘分。”陈铭不知什么时候己经从帐篷里钻了出来，笑着接话。

这话说得张彩婷也笑了，含笑瞪了他一眼：“还贫，烤糊了看你吃什么！”

傍晚的夕阳给草地铺上了一层橙黄的地毯。烤肉的焦香随着微风飘出好远。一家人就在这噼啪作响的炭火边嘻嘻哈哈的聊到太阳落山，连野外的小飞虫都飞来凑热闹。张彩婷拿着蒲扇扇着，生怕小熊猫被蚊子咬了。兴奋了一整天，吃饱喝足，孩子也困了。陈满意抱着她回帐篷休息，姥姥也跟了过去。

夜深了，天空澄澈得像被洗过一样。星星一颗一颗地落下来，挂满天幕。这种把城市的灯光甩在身后的感觉真的很棒。

陈铭仰着头看了很久，忽然轻声说了一句：“真小啊。”

“什么？”袁帅没会意。

“我说，人呐，真小。”他仍旧看着天，慢慢说，“天上的人看咱们，一定就跟咱们低头看蚂蚁一样小。再往高处一点，连地球都是一个点。人活着几十年，苦啊甜啊……可最后呢，还是得走。”

袁帅默默点头，没说话。

陈铭顿了顿，忽然把目光落到他身上：“以前啊，我说实话，对你是有点别扭的。”

袁帅一怔，抬头看着岳父。

“不是说你人不好，是……怎么说呢，就觉得你这人太老实，不争，又不抢，嘴也不甜。干什么都慢半拍，没我想象中那种顶天立地的劲儿。” 陈铭顿了顿，嘴角含笑，看着夜色下不声不响守在他身边的袁帅：“你还记不记得，你进门那年，连杯像样的酒都不会敬。”

袁帅被说得有点难为情，笑着挠挠头。

陈铭顿了顿，语气忽然认真：“可现在，我服了。”

袁帅张了张嘴，没出声。

“你能陪着她扛下这么多事，我这心，就放下了。”陈铭抬手拍拍女婿的肩，“以后她要是闹情绪，你哄着点。她表面强，其实心软。”

袁帅点头，眼圈红了。他想说“您别说这种话”，但嗓子像卡着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

陈铭却忽然轻描淡写起来：“行了，回帐篷睡觉去吧。人到中年，就得开始注意身体了。别学我，害人害己。”

袁帅看着岳父有些蹒跚的步伐，心里忽然冒出个声音：“爸——”

陈铭顿了顿，转头看着他。

“——疼就吃药吧，别忍着。”袁帅说完，眼泪不声不响的流了下来。

陈铭顿了顿，依旧挤出了一个他常挂在脸上的微笑。但在袁帅眼里，这个笑带着苦味，呛得他眼泪忍不住的流。

帐篷里，小熊猫吃得圆鼓鼓的小肚皮一起一伏。母女俩侧卧着，扇着扇子，说着悄悄话。

“妈，你困了吗？”

“还没。”张彩婷的声音很轻。

陈满意翻了个身，看着母亲的脸：“你眼睛红了。”

张彩婷下意识揉揉眼：“是嘛，炭熏得吧……”

陈满意顿了顿：“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到你难过，但你可以跟我说。”

“说什么呀，你也够糟心的了。”

“所以你才更要跟我说，憋在心里才更糟心。”

张彩婷终于叹了口气：“你爸这样，我不甘心。”

“我知道。”

“我知道你们想顺着他，让他高兴点……”她的声音有些颤，“可我也想让他高兴，不只今天高兴，明天、后天，长长久久的高兴。”

陈满意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还记得你奶奶当年病的时候吧？”

陈满意点点头。

“躺了一年半才走的。我天天在医院陪着，看着她疼得人不像人，喂她吃饭，每咽一口都像上刑似的那么痛苦。我也不知道她是嗓子疼还是哪使不上劲儿。她也不会说了，苦也不会说，疼也不会说。这得多难受啊……”她声音哑了，“那时候我心里发誓，以后我可不受这份罪。可轮到你爸了，他也不想那么走，我理解，但我不甘心。万一有奇迹呢？别说一年了，哪怕是一天，他再陪咱们一天，也好啊。”

“妈，我懂。” 陈满意轻声说。

张彩婷哽咽着笑了：“你爸说我玻璃心，他说得没错。我是玻璃心，我这玻璃心都碎成玻璃碴子了。”

帐篷里陷入安静，只有夜风轻轻吹着，外面一轮明月，照得树影斑驳。

陈满意望着帐篷顶，忽然觉得这一夜格外漫长。可又想，希望它再长一点，再长一点。这样，谁都不用醒来，谁也不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