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玉山迷瘴

王宫事了，江母决意再行楼兰全境，行医济民，为后世积福。

但事连愿违，尚未出城，她们就遭遇一桩奇事。

王城西门，有个名闻遐迩的“奇人”。这个人似乎活着，因为，只要音乐响起，他都会闻曲而歌，但他分明己经死了，因为时近半年，他一首昏睡不醒，但他又与医学意义上的“植物人”却截然不同。

因为昏睡之时，他没有心跳，更没有呼吸！

为了治病，他家几乎倾家荡产，遍请名医，但最终都是束手无策，别无良方。

一切异乎寻常又匪夷所思……

更奇怪的是，这个名叫君沐寒的年轻人，出身于良工之家，从小能歌善舞，也许是因为家学渊源，他六岁入学，不过几年，便一路过关斩将，脱颖而出，考取了秀才，如今年方十六，己是举人。若无意外，今年参加秋试，必然独领，高中三甲。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一次到山中游玩，回来便命若垂丝，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也是愁眉不展……

屋漏偏逢连阴雨，“活死人”君沐寒，歌神再世的消息不径而走，各种揣测也如影随形，在王城掀起了一片狂潮，其疯狂热度甚至超过了曾经风靡一时的飞天舞！

但众说纷纭，莫是一衷。

更有好事者，从西面八方汇集西门，不是为了一览王城风暴，而是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人如何与众不同？……

江母出城，偶闻此事，觉得不可思议，更有意纳贤揽才，便特意去探究了一番。

谁知经过一番诊断，母女二人都认定他是身中奇毒，但具体是什么毒，不得而知。

为了验证传说，江母特意请来乐师。

音乐响起，那本来脉息全无的君沐寒，竟一跃而起，随即，云端飘来一阵动人的天籁，那美妙的音色，似穿云裂雾的闪电，那高亢的音调，如开天辟地的雷霆，连江母都听得忍不住频频颔首。

江薇更是听得如醉如痴。

“太奇怪了！”

江山与安妮彼此对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

不管他们如何难以置信，事实就是事实，此刻的君沐寒宛若歌神再世，神采奕奕，旁若无人……

听得泪流满面的江薇，竟一把抱住君沐寒，语无伦次地问道，“公子大好了吗？”

只是，清风依然，无人应答。

不知所措的江薇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无力地松开了柔臂。

呯！

那君沐寒忽然失去依托，轰然倒地！

江薇情急之下，又手忙脚乱地好心扶起他，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再度昏迷不醒了！

事情果如传说中的那样，大家面面相觑，俱都陷入了沉思。

但他忽然醒来又突然昏厥，看来极不正常，但却让安妮突发奇想。

“难道他不是中毒，而是中了……”

安妮不敢说下去了。

“魔咒？传说大月氏曾有中咒者，一年不醒，魂游身外，后遇仙长方解。”

江母博闻强识，忽然接过话头。

“我们先去山上看看？”

若有所思的江薇突然提议道。

“嗯，是该去看看，或许能找到根源，或者解咒之法！”

江母点头称是，一行人在其父君健的陪同下，来到了那山上。

晨雾遏九天，羯鼓满玉山。

那玉山高耸入云，古木参天，藤蔓纵横。

江山持剑开路，安妮则在一旁凝神戒备。

沿着山间崎岖的小路，大家奋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君健停在一处森然耸立的断崖边。

"半年前春祭之时，沐寒就是在此处拾到一把焦尾古琴。"

君健眼含热泪，指着断崖向众人解释道。

崖边的古柏枝桠虬结形如鬼手，树皮上残留着焦黑的指印。

江山以剑鞘轻叩树干，年轮间竟渗出些许琥珀色的松脂，气味竟与华山灵洞的万年松香别无二致。

安妮穿过古柏，却在嶙峋的山岩间发现许多暗红的藤蔓，叶片背面凝着露珠般的血珠——正是《楼兰古医方》记载的"赤霄血藤"。藤蔓之下，赫然是一个山洞！

江薇提着裙裾凑近细看，绣鞋却突然陷入洞前流沙间。流沙游走，竟如活物，转瞬凝成七弦琴模样。

"你们快看！"

她惊呼着后退，沙琴竟自行奏起《折柳曲》——正是君沐寒昏睡时常吟的调子。

"退后！"

安妮广袖翻卷，万千松针，飞篁一般钉入沙滩。

沙琴崩散，洞有回响。

君健跪地痛哭道："正是这曲子！那日沐寒抱着焦尾古琴出洞，十指尽是血痕..."

几人相携入洞，阴风挟着曼陀罗的香气扑面而来。江母点燃药杵中的艾草，青烟触及洞壁的藤蔓，霎时映出密密麻麻的赤霄符咒。

洞中的最深处，有一张石台，台上供着一张焦尾古琴，其冰弦生满铜绿，琴尾刻着一行小篆："大业三年，赤霄门主胡氏媚娘制"。

“这里怎么还有一张古琴？简首一模一样！”

君健大惑不解。

"根本就是同一张！咿！这琴柱竟是中空的。"

安妮轻抚凤沼处的裂隙，从中挑出半卷泛黄的曲谱。

君健哪里知道，君沐寒手中的古琴不过是一个幻化之物，更是向他索魂的利刃！

江山就着天光展开，竟发现谱上的朱砂符咒与君沐寒颈后的瘀痕如出一辙。

江薇好奇地触了触谱纸，不想，那纸面突然浮现出胡媚娘虚影，她口中哼唱的正是令沐寒短暂复苏的曲调。

安妮灵机一动，将腕间的玉镯悬浮空中，蓦然，那投影的景象让众人大吃一惊——那些"血藤"分明是赤霄门炼制的噬魂索，每截藤蔓都裹着一个书生的魂魄！

安妮明白了，这君沐寒果然中了魔咒，被人镇了魂。

真相大白，众人反而长舒了一口气，点燃火折，开始在洞中仔细搜寻，生怕错过蛛丝马迹。

呼呼呼！

洞外忽起狂风大作，血藤在砂石中狂舞如蛇。

"君公子的魂灯在这里！"

江薇突然指着洞顶叫道。

倒悬的砾石坑洼不平，在一处深深的凹陷中封着一盏青铜灯，跃动的青焰里隐约可见少年抚琴的身影。

安妮凌空而起，画符凝鹤衔灯而下，只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众人仿佛都清晰听到胡媚娘高声的嘲讽："好个医仙，竟未看出这是双生咒！"

“除了装神弄鬼，这狐妖别无所长！”

江薇撇撇嘴，一脸鄙夷。

"原来那焦尾古琴只是幌子。"江母将药杵狠狠钉入岩缝，"真正要命的是那孩子过耳不忘的能耐。"

艾烟顺着山体裂隙渗入地脉，所过之处血藤尽数枯萎，露出埋藏其间的九尊青铜人俑——每尊人俑的口中，都含着一片带牙印的孔雀胆。

安妮拾起胆片细细察看，发现齿痕与一个酷似君沐寒的人俑门牙完全吻合。

暮色降临，众人在地脉交汇处寻到一眼清泉。

江山以剑锋破开泉眼封印，水幕中，胡媚娘在此布阵，以焦尾古琴为饵，将君沐寒的识海炼成了活体乐谱——这少年每唱一次《折柳曲》，王城的地脉便会多一道裂痕。

"解铃还须系铃人。"江母将青铜灯浸入泉眼，灯芯青焰遇水不灭，反化作游鱼潜入地脉。

安妮将那古琴取出，琴弦忽就断了……

嗞！

子夜时分，西门宅院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

君沐寒突然坐起身来，将枕边的药碗砸向虚空，嘶吼道："妖女！还我清明！"

“公子终于醒了！”

江薇捧着药盏立在廊下，看那少年苍白的侧脸映着晨曦，恍若玉山之巅未化的积雪。

“烦劳姑娘了，姑娘的艾灸术当真玄妙！”

君沐寒的指尖划过焦尾古琴新换的冰弦，清越琴音顿时潺湲室内，几至惊颤檐角的铜铃。

"公子所奏，莫非竟是传自长安《阳春白雪》？"

江薇明知故问，似在有意隐藏自己的学识。

江母立在月洞门后，深感好笑，一向刁蛮的女儿，此刻竟有了少女的姿态。

“姑娘好见识！”

一语未尽，君沐寒突然起身抚掌而歌。

晨风卷着沙枣花香掠过庭前，他所哼唱的竟是失传己久的《楼兰古调》 ！

"这曲子…..."江母手中的药杵"当啷"坠地。

当年，江将军意气风发，迎娶她时，吹奏的正是此曲！

二十年前送嫁的仪仗历历在目，少年国主偷偷将焦古尾琴塞进阿姊的嫁妆，琴尾还歪歪扭扭地刻着三字:"长相守"。

“母亲是想起什么了？”

安妮关切地问道。

“妮儿，没什么，就是一些陈年旧事。”

江母笑了笑，并未多言……

三日后正是浴佛节，江薇执意要和君沐寒逛夜市。

长街灯火如昼，少年捧着一盏河灯忽然驻足问道："江姑娘可知这孔雀河畔，曾有位公主为救乐师..……"

"闪开！"

安妮突然大叫一声，破空而起。

江薇回身，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一支仿佛淬毒的箭矢正对君沐寒心口疾射而来。

她本能地扑挡，那箭镞竟擦着她的发簪没入了土墙，簪头的瑟瑟石应声而裂。

暗巷中，一个黑衣蒙面人冷笑着收起弩机："好一对同命鸳鸯。"

安妮本想追踪凶手，又怕再生变故，只好暂且忍下。

江母闻讯，蓦然意识到，王城恐有变故。

果然，未过多久，宫墙外便腾起了三道狼烟。

“君公子，边军示警，我们恐……”

伶牙俐齿的江薇竟讷讷连声，不能尽言。

“他尚未痊愈，就让他一同回府吧！”

江母的话，令不知所措的江薇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