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龙归大海

青城别后踏春行，路遇仙童咒语轻。

龙虎山中修道客，江湖路上卖符人。

僵尸遁迹深山隐，黄鼠偷鸡闹市惊。

酒肆相逢言旧事，归途结伴笑风尘。

“还是出来好！”

江云帆离了青城，心中感慨道，在青城山上虽然有众多长辈的呵护，但他可不想做那暖房之内的盆栽花朵，多姿多彩的江湖才是他的归宿。虽然如今他内力全失，但是龙，便应归大海，纵然是身死，也应死于星辰大海！

时值仲春，清明将近。掐指一算，自年少意气踏入这纷扰江湖，风雨飘摇，几度沉浮，竟己是数载光阴未曾归家。如今恰逢内力暂失，江湖事稍歇，正该是回去看看的时候了。对江云帆而言，青城是师门，是成长的沃土；而那个自他懵懂记事起便生活的小镇，承载着他最初始的记忆与温情，那份牵绊，同样深入骨髓。

“不知死人脸看到我这副模样会不会大骂我丢脸，妹子会不会伤心？啊，管他呢，回家！唉，死马，慢些，我的老腰啊……”

无需他催促，早就按耐不住的小花撒开西条老腿，不顾他的大呼小叫，健步如飞，向十里镇奔去。当然了，不久后它便吃到了浪催的恶果……

江云帆牵着像条狗一样吐着舌头，鼻孔喷着白气，走路一拐一拐的小花走进一座镇子。

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江云帆目光扫过，忽然被前方一处聚集的人群吸引。

“嗯？前面似乎有热闹。”他天瞧热闹，便牵着老马，好奇地挤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央，一个年轻道士盘膝坐在地上。这道士看着年纪不大，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黄道袍，头系木簪，颇有几分出尘之意。他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五指飞快地掐算着，似乎在进行某种玄奥的推演。片刻后，他睁开眼，清了清嗓子，竟朗声唱了起来：

“行过小周天，念咒掐指决，贫道我本是龙虎山得了道的小神仙，推过九宫图，演过离震乾，贫道我通晓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拜过三清祖，别过了龙虎山，小道我走南又闯北，修行在天地间，来到贵宝地，肚皮叫破天，小道我在此卜卦算命凭本事混口饭，劳烦……各位乡亲父老多多捧场唷……！”

歌声清亮，带着点山野的俚俗味道，却也透着一股子江湖人的洒脱。配上他那身行头和认真的神情，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引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哟，小老道，唱得不错啊！不知相上一面，要几多银钱？”一位穿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男子笑着开口，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

眼看生意上门，小道士脸上顿时绽开笑容，正要开口报价。不料，斜刺里突然传来一个带着明显讥诮的声音：

“哼！这年头出门在外的，各位乡亲可要把招子放亮点，捂紧口袋，长点心眼呐！”说话的是个身穿劲装、腰挎长剑身材高高的江湖汉子，正抱着膀子，一脸鄙夷地斜睨着小道士。

旁边另一位同样服饰打扮的低个子立刻接口问道：“这位兄台，何出此言啊？这里可是青城派的地界，太平盛世的，难不成还有什么江洋大盗敢在此谋财害命不成？”

高个子冷笑一声，声音故意拔高：“害命？有青城派的侠义正道镇守，谋财害命的大盗自然不敢有！可保不齐……有些个走江湖卖嘴皮子的‘小骗子’，专门坑蒙拐骗，捞些昧心钱呐！”

“对对对！”低个子恍然大悟般拍了下大腿，配合得极好，“我听说啊，那些个骗子，最是喜欢打扮成和尚、老道、尼姑的模样，利用善男信女的敬畏之心，张口闭口就是消灾解难，实则只为掏空你的钱袋！哎呀呀，着实可恶，可恨啊！”

两人一唱一和，含沙射影，矛头首指地上的小道士。虽然没有明指，但那意思，就差用手指着鼻子骂“你就是骗子”了。

围观的人群一听，果然骚动起来，看向小道士的眼神瞬间从好奇、欣赏变成了怀疑、警惕，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原来是个骗子！”

“看着人模人样的，年纪轻轻不学好，学人行骗！”

“呸！晦气！”

“散了散了！”

众人议论纷纷，骂骂咧咧地散开，唯恐避之不及。

“唉！各位！别走啊！”小道士急了，猛地站起来，挥舞着手臂喊道：“不算命没关系！本仙……本道这里还有各色符咒！驱鬼辟邪、保家安宅、治病消灾，百试百灵！童叟无欺啊！”

可众人哪里还肯信他，纷纷捂着口袋，像躲瘟神一样一哄而散。

“你……你们！”小道士看着瞬间空荡荡的场地，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对着那两位拆台的江湖人士怒目而视，“看你们干的好事！”

那高个子眉毛一挑，面露凶相：“哎哟呵？小骗子还想练练？告诉你，爷们儿可是青城派的弟子！在这地界，可不是吃素的！”说着，他撸起袖子，和低个子的同伴一左一右就要包抄过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只沉稳的手掌轻轻按在了那挎刀汉子的肩膀上。

“两位师兄，且慢动手。”

高个子被人按住，心头一怒，猛地回头，待看清身后之人面容时，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为惊愕，随即转为恭敬：“原……原来是江师兄！”

旁边低个子也认出了来人，同样神色一凛：“江师兄！”

江云帆他对着两位同门点点头，目光扫过一脸怒容

的小道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温言道：“胡师兄，农师兄，这位道兄乃是小弟我的朋友，龙虎山下来的黄小仙道长。自家兄弟，可不要大水冲了龙王庙。”那二人原来是老熟人，胡一刀、农归田。

胡一刀和农归田二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之色，讪讪地收起架势，对着黄小仙抱拳拱手，语气诚恳：“原来是黄道兄！方才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言语多有冲撞，还望道兄海涵，恕罪恕罪！”

黄小仙依旧板着脸，气呼呼地不说话。江云帆走过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仙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这卜卦唱曲儿的功夫，可是越发精进了。”

黄小仙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语带讥讽：“风采？哼，被你青城派的威风踩在脚底下才是真的！”

胡、农二人愈发窘迫，又是一连串的赔礼道歉，姿态放得极低。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黄小仙见对方态度诚恳，又是江云帆的师兄，心中那点怨气也消了大半，只是脸色还有些挂不住。这时，江云帆却话锋一转，正色道：“不过小仙兄，此事细究起来，你也有几分不是。”

黄小仙一愣，疑惑道：“哦？怎么说？”

江云帆道：“打个比方，你若是跑到神医华佗家门口，支个摊子专门推销你的金疮药，你猜华佗他老人家……还有他的徒子徒孙们，会不会高兴？”

黄小仙是何等机灵之人，一点即透，顿时恍然大悟，拍了下脑门：“哎呀！是我糊涂了！龙虎、青城本就同源。我会的这些，你们青城弟子自然也会。我在此地摆摊算命卖符，可不就是班门弄斧，上门踢馆来了嘛！惭愧惭愧！”他脸上顿时露出赧然之色。恰在此时，一阵响亮无比的“咕噜噜”声从他肚子里传出，在这略显尴尬的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黄小仙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脸上更是臊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江云帆、胡一刀、农归田三人见状，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方才那点小小的不快彻底烟消云散。

“走走走！”胡一刀豪爽地一把揽住黄小仙的肩膀，“为表歉意，今日我兄弟二人做东，代表青城派宴请龙虎山的小仙天师！天下幽，走着！”

天下幽，此地最大最豪华的酒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都是江湖子弟，方才那点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江云帆笑问黄小仙为何来到此地，还干起了算卦相面的营生。

“唉，别提了，都怪那僵尸啊！”黄小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那们追赶僵尸，不想被它溜进深山之中，但我心里却是不服，想我乃是龙虎天师传人，降妖伏魔乃是我辈天职，于是我在那深山之外蹲守半月，终于等到它出现，但它妖法高深，它背后言家的高手更是厉害，我根本不是对手，好在她也无心应战，于是乎一逃一追就这般僵持下去了。”

江云帆大惊，道：“那僵尸逃至此地了？”

黄小仙摇头，道：“他们昼伏夜行，专往人少的地方钻，我只是隐约感觉到他们的行踪。”

江云帆眉头皱了起来，万一那玩意真的出现，势必会惹起大乱，正想着如何将它灭了，忽然想起一事，他左瞅右瞅，道：“小仙兄，怎不见令兄的身影？”

黄小仙撇撇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管它！那家伙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谁知道又溜达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保不齐啊，这会儿正缩在哪个村子的鸡窝里……”

话音刚落，后厨方向一阵鸡鸣狗叫，跟着传来喊打喊杀声。

“这什么玩意，竟然偷我的鸡！”

“嗨，这里怎么有黄鼠狼，快抓住它！”

“抓住它，弄死它！”

……

黄小仙摊摊手，苦笑道：“怪我啰。”

一道黄影“噌”的一下蹿进他怀里，原来是一只一身黄毛的小动物转着小眼睛，前爪捋着胡子，上面还沾着鸡毛。

“在这呢！”大厨拿着锅铲，身后跟着一帮瓢簸扫帚的伙计，他指着黄小仙怀里的动物道：“这位道爷，还请腾一腾手，待我将这偷鸡贼黄鼠狼拿下宰了，好给各位打牙祭！”

黄小仙抚着黄大仙的后脊，道：“那是貂，并非黄鼠狼，乃是在下的灵宠。”

大厨瞪大眼睛，满脸的不相信，道：“可别蒙我，我在这天下幽颠勺十数年，处理过的山珍走兽不计其数，虽然未尝过黄鼠狼，据说那肉奇臭无比，但这是神马玩意我还是一眼就分得清。”

黄小仙又摊摊手，苦笑道：“怪我啰。”

大厨还是一脸不相信，不过看青城派弟子在，也就不了了之，不过走之时嘴里还一首嘀咕：“什么那鹰那雕的，你怎么不说它是刀狼？”（注：刀狼，狼的一种，因其爪子坚利似刀，故名刀狼，哈哈。）

好了，一场小风波就此掀过，几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推杯换盏，气氛融洽，自然是见酒必干，最后几人都喝得迷迷糊糊的，特别是胡一刀、农归田二人拉着黄小仙的手非要叩首结拜。

最后醉醺醺的二人，将醉醺醺的另外两人送出门外。

“黄兄弟，路上小心，有空常来……”

黄小仙心情大好，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挥手告别。他牵过一匹颇为神骏的高头大马——这马连同鞍鞯辔头，正是胡一刀的坐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里硬邦邦、沉甸甸的，是满满一袋鼓囊囊的银两——自然是“热情好客”的农师兄“硬塞”给他的盘缠。

江云帆站在一旁，看着黄小仙那副“满载而归”的模样，忍不住鄙视道：“啧啧啧，还说你不是江湖骗子？看看，一顿饭的功夫，连人家的坐骑带银两，都‘心甘情愿’地到了你手里。”

“嗝……什……什么骗子！”黄小仙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理首气壮地反驳道：“这……这都是两位兄弟情深义重，非……非要塞给我的！盛情难却！懂不懂？”

“是吗？”江云帆毫不留情地揭穿，“方才不知道是谁，在酒桌上一个劲儿地哭穷，说什么‘龙虎山家小业小，香火钱都难以为继’，‘下山一趟连盘缠都快花光了’？听得胡师兄和农师兄眼泪汪汪的？”

“咳咳……”黄小仙被呛了一下，老脸微红，连忙摆手，“哎哟喂！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嘛！江兄你……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

就这样，江云帆回家之路上多了一人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