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龙王的契约（Ⅰ）

（本故事纯属虚构）

第一幕

海村奇井（上）

渤海湾的风永远带着咸涩的味道，像老妇人晒了二十年的腌鱼干，又像孩童偷尝过的第一勺海水。

月牙湾村的石屋沿着海岸线蜿蜒排列，屋顶的海草被岁月染成深灰，檐角挂着的贝壳风铃在晨风中轻响，仿佛在诉说着渔村千年未改的韵律。

陈老大蹲在井台边，粗糙的手掌着花岗岩井栏上的凹痕。

这些凹痕是几代渔民投币时留下的，最深的那个坑里还嵌着半枚生锈的铜钱，据说是光绪年间一位老渔民为求台风过境留下的。

他掏出怀里的布包，里面整齐码着二十枚崭新的五角硬币，这是他昨夜蹲在油灯下一枚枚擦干净的。

"他爹，快点儿啊，船队卯时三刻就要出海了。"

妻子张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围裙上还沾着和面的面粉。

陈老大回头望去，见十五岁的女儿春桃正帮弟弟虎娃系渔网兜，小姑娘辫梢的红绳在晨光中晃成一团火焰，映得她晒黑的脸颊愈发鲜亮。

"就来。"陈老大应了一声，将硬币一枚枚投入井中。

铜钱入水时发出清脆的"扑通"声，惊飞了井台边啄食的麻雀。

他刚要起身，忽然瞥见井水中央漂着个异物——那是个拳头大小的塑料袋，粉色的卡通图案在水中扭曲变形，像一条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怪鱼。

"春桃，去拿井边的竹捞子。"陈老大皱眉吩咐。

春桃应着跑去屋檐下取工具，马尾辫扫过背后的"渔家女"围裙。

当捞子触到塑料袋的瞬间，水面突然冒出一串密集的气泡，宛如有人在井底煮沸了一锅海水。

陈老大本能地后退半步，草鞋踩在湿漉漉的青苔上险些滑倒。

井水开始剧烈翻腾，青绿色的苔藓仿佛活过来般蠕动，水面逐渐升起一个透明的水团，水团中隐约浮现出鳞片状的纹路。

虎娃惊呼一声躲到母亲身后，张氏赶紧捂住儿子的眼睛，手指却在发抖。

"人类......"低沉的声音从水团中传出，像是无数贝壳在海底摩擦，又像是老船木在风浪中呻吟，"吾乃镇守此井的东海分支，井龙王是也。"

水团凝聚成半人高的柱状，顶端浮现出一张威严的面孔：

额角生着两根小巧的龙角，眉骨覆盖着金色鳞片，嘴唇开合间露出尖锐的犬齿，下颌的龙须正滴滴答答淌着井水。

陈老大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井栏上：

"龙王老爷赎罪！小的们管教不严，不知何人往井里扔了脏东西......"

他话音未落，井水突然分出一股支流，如透明的长鞭般卷住那塑料袋，"嗖"地拉出井底。

井龙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此井连通东海眼脉，岂容尔等糟践？"

海村奇井（下）

春桃攥着捞子的手不住发抖，竹柄在掌心硌出深深的红印。

她偷偷抬头，看见井龙王的龙角上缠绕着几缕海藻，龙须末端还粘着颗细小的珍珠，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不知为何，这威严的神祇竟让她想起去年冬天救过的那只受伤海豹，同样有着悲悯而深邃的眼睛。

"今日与尔等约法三章。"

井龙王的声音震得井栏上的露珠簌簌滚落，"其一，海湾十里之内，禁止倾倒任何垃圾，凡金属、织物、草木之外的异物，皆属禁品；

其二，每旬初一需派专人驾船打捞海面浮物，不得有误；

其三......"他忽然停顿，龙目转向躲在石墙后的一个身影。

那是刘屠户家的小儿子狗剩，正踮着脚往井台这边张望。

十二岁的男孩怀里鼓鼓囊囊，显然藏着什么东西。

陈老大心里"咯噔"一声，想起今早路过刘家屠宰场时，曾看见狗剩提着个破竹筐往海边走。

"其三，若有违者，三日后必降灾殃。"

井龙王的话让狗剩猛地缩了缩脖子，怀里的东西"扑簌簌"掉出几片——正是沾满血污的兽骨。

陈老大恍然大悟：原来刘家把不能卖的牲畜残骸扔进了海里！

"刘老三好大胆子！"张氏气得跺脚，"去年他老婆坐月子，还是你冒死出海打了鲈鱼送去......"

陈老大伸手按住妻子的肩膀，目光却始终盯着井龙王："老爷明鉴，我等定当严守契约。只是......"

他咽了口唾沫，"不知这灾殃......"

"届时自知。"

井龙王的身形开始消散，水团化作万千水珠悬浮在空中，每颗水珠都映出渔村的轮廓，

"莫以为大海无垠便可肆意妄为，每一粒沙尘都可能堵住龙的咽喉。"

话音未落，所有水珠同时坠入井中，激起三尺高的水花，待水面平复时，井龙王己踪迹全无。

村西头传来公鸡打鸣声，远处的渔船正扬起棕红色的风帆。

陈老大站起身，发现膝盖上沾满了井台的青苔，像块暗绿色的补丁。

虎娃扯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问："爹，井龙王会不会把咱们都变成鱼？"

春桃轻轻拍了下弟弟的头："瞎说，龙王是来帮咱们的。"

当陈老大敲响铜盆时，朝阳正跃出海面。

村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赶来，石磨旁的老槐树很快聚满了人。

刘屠户叼着旱烟晃悠过来，肥厚的下巴上还沾着昨晚的酒渍："老陈头，大清早的敲盆，想吓着龙王老爷不成？"

陈老大将塑料袋"啪"地摔在石桌上：

"今早井龙王显灵了，说咱们再往海里扔垃圾，就要遭灾！"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春桃看见狗剩正拽着父亲的衣角，小声说着什么。

刘屠户的脸色瞬间变了，旱烟杆在指间抖得厉害。

"封建迷信！"

刘屠户突然提高嗓门，"我天天往海里倒点血水，大海不还是好好的？再说了，"

他斜睨着陈老大，"你说显灵就显灵，有啥证据？"

话音未落，老村长拄着拐杖分开人群。老人的鞋底沾满晨露，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湿漉漉的印记。

"老三啊，"老村长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睛盯着刘屠户，

"我还记得你十岁那年，跟着你爹出海遇了风暴，是井龙王托梦给你爹，才找到避风的岩礁。"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嗯嗯"声，几个老人开始讲述自己经历的"井龙王显灵"传说。

刘屠户的喉结滚动两下，终于别过脸去。

老村长转向陈老大：

"这样吧，从今日起，每旬初一由老陈头牵头打捞海面，各家轮流帮忙。至于垃圾......"

他看向远处的屠宰场，"往后都运到镇里的粪场，不许再往海里倒。"

散会后，春桃看见刘屠户父子低着头往家走，狗剩的裤脚还沾着草屑。

她想起井龙王龙须上的珍珠，忽然跑过去，将兜里的贝壳手链塞给狗剩："这个送给你，以后别往海里扔骨头了，小鱼会被扎伤的。"

男孩耳尖通红，攥着贝壳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刘屠户的呵斥："跑啥？没礼貌！"

暮色西合时，陈老大坐在门槛上修补渔网。

春桃蹲在旁边帮他递梭子，远处的海面像一块深蓝色的绸缎，正被晚风轻轻揉皱。

忽然，她看见井台方向闪过一道金光，连忙抬头——却只看见漫天星斗，正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银。

"爹，"春桃轻声说，"你说井龙王现在在做什么？"

陈老大停下手中的活，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他啊，应该在海底巡逻呢，就像咱们在村里巡逻一样。"

小姑娘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枚光滑的鹅卵石，放进父亲的掌心：

"明天投币时，把这个也给龙王吧，就当是给小鱼的玩具。"

陈老大看着掌心里的石头，上面隐约有天然形成的纹路，像条游动的小鱼。

他笑了，将石头放进装铜钱的布包："好，咱们春桃啊，比谁都懂龙王的心。"

头顶的星空璀璨，远处传来浪花轻拍沙滩的声音，像极了井龙王说话时的语调，温柔而深邃。

第二幕

碧海蒙尘（上）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刘屠户蹲在屠宰场后院的排水沟旁，指间夹着的烟卷明明灭灭。

沟里暗红色的血水正顺着暗渠缓缓流向大海，在沙地上蜿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用脚踢了踢旁边装满动物内脏的木桶，桶壁上凝结的油脂在阳光下泛着恶心的光泽。

"爹，老村长带人往这边来了！"狗剩慌慌张张跑进来，小脸涨得通红。

刘屠户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将半桶血水倒进沟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

他抓起旁边的草帘盖住木桶，强装镇定地迎了出去。

"老三啊，"老村长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盯着地上的血迹，"井龙王的契约，你还记得吧？"

刘屠户赔着笑脸，掏出烟袋锅："叔，您还真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我这血水倒海里多少年了，也没见出啥事......"

"可这次不一样！"陈老大掀开草帘，看着满桶的内脏，"你看看这些，全是违禁品！"

刘屠户急了，涨红着脸争辩："不往海里倒，难道留着发臭？运到镇里处理，一趟就得花二十块，我这小本生意......"

争吵声惊动了周围的村民，大家围拢过来指指点点。

春桃挤到前面，看见狗剩正躲在父亲身后，眼眶红红的。

她想起上次送他贝壳手链时，男孩开心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

"这样吧，"老村长叹了口气，

"从今天起，各家出份子钱，雇辆三轮车专门运垃圾。老三，你要是再偷偷倒，就别怪大伙不客气了。"

刘屠户咬着牙点点头，心里却满是不甘。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一切平静。

但每到深夜，刘屠户就会望着满院的垃圾发愁。

雇车的钱分摊到每家没多少，但对他来说，却是笔不小的开支。

"大海那么大，多倒点又能怎样？"他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这日深夜，刘屠户又一次来到海边。

月光下，他看着手中的死鸡，犹豫再三，还是扔进了海里。

死鸡在水面上漂浮了一会儿，很快被潮水卷走。

他松了口气，刚要转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人从海里站了起来，海藻般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身上的鱼尾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刘屠户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

"破坏契约者......"女人的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三日后，必遭报应......"

第二天，刘屠户发起了高烧，嘴里一首念叨着"海鬼""报应"。

狗剩守在床边，想起春桃说的话，偷偷跑到井台，对着井水磕头："井龙王爷爷，我爹错了，您别惩罚他......"

与此同时，陈老大带着村民们像往常一样出海打捞。

可当他们来到海湾中央时，所有人都惊呆了——海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死鱼，白花花的一片，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渔网拉上来的，也全是腐烂的鱼虾，还有各种塑料袋、饮料瓶。

"完了......"陈老大望着发黑的海水，声音颤抖，"井龙王的惩罚来了......"

春桃蹲在船边，捡起一条死去的小海豚，它的鳍上还缠着半截渔网。

小姑娘的眼泪滴在海豚冰冷的皮肤上，想起井龙王龙须上的珍珠，那温柔的光芒仿佛还在眼前。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老村长看着井台边堆积的垃圾，痛心疾首："作孽啊！当初就该狠狠罚刘老三......"

张氏抹着眼泪，拉着虎娃的手："以后可不敢再往海里扔东西了......"

而此时的刘屠户，正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那个海鬼的身影，还有井龙王威严的面容。

狗剩跪在父亲床边，哭着说："爹，咱们再也不往海里倒垃圾了......"

夜幕降临，海风带着浓重的腥臭味吹过渔村。

春桃站在自家院子里，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

突然，她看见井台方向亮起一道幽蓝的光，隐约听见海浪声中夹杂着低沉的叹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