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琥珀里的困兽（下）

颈侧柳言秋的呼吸似乎变得均匀悠长，梦呓般的满足叹息若有若无。

落安的身体却绷得更紧，灵魂在记忆的泥沼中艰难跋涉，试图挣脱此刻的窒息。

高三。礼刚刚结束。空气里还残留着廉价香水和汗水的味道，礼堂里彩带飘落，少年少女们脸上带着强装成熟的兴奋和一丝对未来的迷茫。

落安刚跑完五公里，浑身汗湿，T恤紧贴着后背，额发被汗水浸透成一绺一绺，胸膛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带着铁锈味，脸上却洋溢着运动后纯粹的畅快。

“落安学长！”

一个清脆、带着点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柳南雪穿着崭新合体的高一校服，扎着乖巧的双马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像一朵沾着晨露的清新小花。

她小跑着过来，双手捧着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给…给你水。”她把瓶子递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刚才看你跑步…好厉害！” 她的手指不经意碰到了他的，冰凉滑腻。

落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没有多想，抬手接过：“谢啦，南雪！”他拧开瓶盖，仰头痛饮，清凉的水流浇灭喉间的灼热，发出满足的喟叹。

少女站在一旁，看着他滚动的喉结和汗湿的脖颈，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与她清纯外表截然不符的、幽暗的占有欲，快得如同错觉。

阳光洒在她翠绿的发梢上，跳跃着纯良无害的光泽。

从那以后，每次落安大汗淋漓地从操场下来，总能看到柳南雪的身影。有时是水，有时是一小包纸巾，有时只是甜甜的一声问候。

她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出现，笑容永远干净得像未经世事，眼神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仰慕。

这种不带任何压力的、如同微风拂面的善意，让落安习惯了她的存在，甚至将她视为一个可爱的小妹妹。

他不知道，每一次送水，每一次看似偶然的“路过”，都是精心计算的靠近。

他更不知道，柳言秋在远处教室的窗口，或者树荫的阴影下，正用那双愈发幽深的黑眸，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看着自己的妹妹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步步嵌入她早己锁定的猎物身边。

转变发生在一个假期前夕。班级群里有人发起匿名投票，选出“最想删除的黑历史照片”。

落安被艾特了，群里弹出一张他初中时期穿着夸张女装、参加班级恶搞晚会时留下的“珍贵影像”。

照片里的他笑容灿烂，动作滑稽。

“哈哈哈落安你还有这种黑历史！” “赶紧删了！太羞耻了！” 群里一片哄笑和善意的调侃。

落安也笑着回复：“靠！谁翻出来的！赶紧删了删了！这可是哥的账号！我的地盘！” 他半开玩笑地强调了账号所有权，打算私聊群主删除。

然而，这条带着玩笑性质强调“我的账号”的消息，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柳言秋和柳南雪的心里激起了贪婪的涟漪。

几天后，放学路上一条僻静的林荫道。柳言秋拦住了落安。

夕阳的余晖穿透树叶，在她冰冷完美的侧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落安。”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黑眸如同深潭锁定他，“把你那个社交平台的账号和密码给我。”

落安愕然，随即失笑：“开什么玩笑？你要我账号干嘛？”

柳言秋没有说话，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那张落安初中女装的黑历史照片！

照片被放大，清晰地展示在落安的眼前！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照片下面，是另一个匿名投票帖的截图标题：【全校最辣眼睛男装女大佬评选】，而他的名字赫然在列，那张照片就是第一候选！

发起者ID隐去，但指向性极其明显！帖子己经被顶起，虽然还没多少人投票，但下面的评论己经开始出现一些恶意的调侃。

落安的脸色瞬间煞白！

那张照片本身只是年少无知的玩笑，但在这种恶意的评选中传播发酵，足以让他成为全校的笑柄！

尤其在他刚刚度过礼、试图摆脱些许青涩懵懂的这个节点！

“你…你怎么有……”他的声音干涩。

“我怎么有的不重要。”柳言秋打断他，冰冷的指尖晃了晃手机屏幕，如同捏着致命的把柄，“重要的是，我能让这个帖子，连同你账号里其他所有你不想让人看见的照片……比如你偷偷画的那些漫画草稿，比如你写给隔壁班那个女生的、没送出去的情诗……一夜之间传遍全校每一个角落。”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却字字如刀，“你也可以选择拒绝。我会立刻点下‘发送’。只需要一秒。”

落安如遭雷击！

那些存放在私人账号相册里的、青涩的涂鸦和从未示人的秘密心事，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看着柳言秋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黑眸，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那不是玩笑。

“给我。”柳言秋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

屈辱和恐惧攥紧了心脏。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身体微微颤抖。

在柳言秋冰冷而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报出了那个承载着他虚拟身份和无数私人记忆的账号与密码。每一个音节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

柳言秋面无表情地在手机上操作着。几秒后，她抬起眼，嘴角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小、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很好。”

她收起手机，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新到手的玩具，带着一种全然的掌控感：“记住这个感觉。以后，但凡有假期，放假的第一天，来我家。”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如同下达指令，“地址南雪会发给你。解决一下‘我的需求’。”

她刻意加重了“我的”二字，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因愤怒屈辱而紧绷的身体。

“姐，地址发给他啦！”柳南雪不知何时从旁边的树后转了出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显示着发送成功的提示。

她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如同看着猎物落入陷阱的猎人。

落安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美丽却如同恶魔般的脸在渐深的暮色中模糊，只觉得浑身冰冷，坠入无底深渊。

账号，那张薄薄的数字凭证，此刻成了勒紧他脖颈的最坚固枷锁。

成年礼刚过，通往未来的道路尚未展开，他却己成了这对姐妹花掌心的囚徒。

回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玻璃渣，在落安脑海中翻滚切割。

颈侧柳言秋的呼吸依旧温热，紧贴的肌肤传递着她安稳睡眠的暖意，却只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冷和恶心。

锁链的冰冷从西肢百骸刺入灵魂深处。

这里没有水，没有操场，没有画笔和琴键，更没有那条看似能通往无数可能的、自由的小径。

只有沉重的枷锁，赤裸的躯体，和无边无际的、被彻底剥夺的屈辱。账号这把钥匙，最终打开的，不是虚拟世界的门，而是现实中最坚固的囚笼。

他像一只被封死在金黄琥珀里的飞虫，徒劳地凝固着挣扎的姿态。

温暖的树脂包裹着他，也彻底隔绝了他与天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