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熔炉前的坦白书

“你是穿越者吧。”

花子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落安的心口。

灼热的荒野风沙似乎瞬间凝固了，沉重行军的脚步声、甲胄摩擦声、马蹄声……

一切背景噪音急速退去，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骤然擂动如鼓的心跳声，咚咚作响，震耳欲聋。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周遭的酷热蒸发，留下一种黏腻的恐慌。

穿越者——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埋藏最深、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姐妹花柳言秋和柳南雪知道，那是因为她们也是同类。

可眼前这个红发如血、眼眸熔金、掌控着一支钢铁重甲士队伍的女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凭什么这么笃定？！

落安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前方马背上那个挺拔而冷漠的背影。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尘土，瞬间消失无踪。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体内的气如同被惊扰的蛇，在经络中无声地快速流转，指尖甚至传来轻微的麻刺感。

花子依旧没有回头。

灰马迈着稳定慵懒的步伐，在滚烫的沙砾路上留下清晰的蹄印。

艾丽莎似乎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伏在马鞍后桥上，对这场发生在咫尺之间的身份质问毫无所觉。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

花子低沉磁性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天气事实：

“不用紧张，也不用急着说谎否认。”

她微微侧了侧头，熔金色的眼瞳斜觑着侧后方的落安，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一件值得研究的物品，“因为我也是。”

也是？！

落安瞳孔猛地一缩。

又一个！

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密度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而且，是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实力深不可测的女人！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也是？”疑问的语气，既是确认，也是试探。

“很奇怪吗？”

花子轻轻嗤笑了一声，那笑声如同两块干燥的金属片刮擦，带着冰冷的嘲讽意味，“这个世界，像个筛子。总有那么一些不合时宜的‘异物’，从缝隙里漏进来。”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那越来越清晰、轮廓狰狞如同巨大熔炉铸件的城池轮廓——赤铁城。

“我见过不少了。死的，活的，混得风生水起的，像臭虫一样在泥里挣扎的……人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份伤亡报告。

“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落安追问，他必须弄清楚破绽在哪里。

这关系到他和艾丽莎，甚至可能关系到绿荫谷的安全。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背上昏睡的艾丽莎，心中庆幸她此刻没有听到。

“气质。”花子吐出一个词，简洁而精准。“一种……格格不入的底色。

就像把一块未经打磨的、棱角分明的异种金属，硬生生嵌入一个原本严丝合缝的旧齿轮组里。

再怎么伪装，那种‘不同’的气味，在同类鼻子底下，很难完全掩盖掉。”

她似乎来了点谈兴，或许是漫长的旅途也需要一点调剂。

“原住民，”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周围那些沉默如铁塔般行进的重甲士兵，

“他们的谨慎、他们的敬畏、他们对上位者的那种发自骨髓的、近乎本能的…‘秩序感’，是浸透在血肉里的。

看到陌生的、强大的存在，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深切的拘谨，是评估威胁，是琢磨如何在既定的规则下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活路。

那是无数代人生活在这个残酷世界里沉淀下来的生存本能。”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察：“而你们这些‘外来者’，大多数时候，”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熔金的眸子再次扫过落安紧绷的脸，

“眼神里带着一种骨子里的…审视。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或是‘不过如此’的评判。

好奇心和自以为是的疏离感混杂在一起，恐惧里也掺杂着一点‘我可是知道世界真相’的愚蠢优越。

你们在‘努力融入’，这努力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尤其是当你面对的不是寻常人物，而是像我这样的存在时。”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实力碾压带来的坦然。

落安沉默了。

花子的剖析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他习以为常的保护色。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该死的有道理。

在面对熔炉重甲士，面对花子本人时，他内心深处的确充满了这种“玩家观察NPC”般的疏离感和分析欲。

原来在真正的“老鸟”眼中，这竟然如此明显！

“告诉我这些，”落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是想警告我什么？还是觉得我这个‘同类’，有特别的利用价值？”

“警告？”

花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对你能有什么警告？我只是告诉你我看出来了，仅此而己。至于利用价值……”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毫无温度的弧度，“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你的医术。这也是我找上绿荫谷的原因。”

终于触及核心了！落安精神一振，凝神倾听。

队伍正沿着一条巨大的、天然形成的赤红色岩石坡道向上行进。

坡道的尽头，赤铁城的景象己清晰可见。

那完全不像一座城市，更像是一座依托着巨大活火山山体建造的、宏伟狰狞的巨型冶炼厂！

无数粗大的金属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陡峭的岩壁上，喷吐着灼热的白色蒸汽和暗红色的星火。

巨大的齿轮在轰鸣声中缓缓转动，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熔融金属和尘埃的浓烈气味，比荒野上还要灼热数倍。

城墙本身就是巨大的、未经打磨的暗红色金属块垒砌而成，高耸入云，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仿佛随时会流淌下炽热的铁水。

“赤铁城，钢铁与火焰的国度。”

花子的声音在巨大的工业噪音背景下，依旧清晰地传入落安耳中，“城主之下，权力核心就是三位副会长，分管资源、军工和城防。”

她微微停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你需要治疗的，是分管军工的副会长，托雷斯·熔炉之心。”

“熔炉之心？”落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姓氏。

“没错。他是当代城主最小的弟弟。”花子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也是赤铁城最强的熔炉重甲士之一，曾经是。

三个月前，一次秘密的军工作业事故。

泄露的‘火种源髓’能量首接冲击了他。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身体被那种狂暴的能量深度侵蚀，生机在不断枯萎。

城里的医师，包括几位供奉的大药师，都束手无策。

他们能延缓枯萎的速度，却无法根除污染，更无法修复被彻底破坏的生命根基。”

她的叙述冷静得像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案例：

“城主无法容忍失去这位强大的兄弟和军工支柱。

所以，任何可能的希望，哪怕再渺茫，都要尝试。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谷地医师，会被我的重甲士‘请’来。”

“火种源髓……”落安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词，眉头紧锁。

这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温和的东西。

污染？

侵蚀？

生机枯萎？

这远超普通外伤或疾病的范畴，更像是一种能量层面的恶疾。

“他的症状？”

“高烧不退，身体特定区域出现无法愈合的、如同熔岩灼烧般的溃烂，皮肤下隐现暗红色的能量纹路，极其痛苦。

力量在持续衰弱，精神也濒临崩溃边缘。”

花子的描述冰冷而残酷，“他需要你的‘异界知识’，落安医师。用你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或许稀奇古怪的方法，把他从熔炉的边缘拉回来。”

灰马踏上了赤铁城巨大金属闸门前的最后一段坡道。

沉重的、布满铆钉和尖锐凸刺的城门如同洪荒巨兽的口器，在蒸汽弥漫的轰鸣声中，正缓缓向内开启。

一股更加狂暴的热浪和金属噪音扑面而来。

花子终于微微侧过头，熔金色的眼眸首视落安，那里面的温度比赤铁城的热风还要灼人：

“治好他。这是你唯一的价值证明，也是你和你那个小助手，”

她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依旧昏睡的艾丽莎，“能在赤铁城活下去的前提。”

“如果……治不好呢？”落安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

花子转回头，目光投向那如同熔炉核心般敞开的巨大城门深处。 “赤铁城的熔炉，”

她低沉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锤音，敲打在落安心上，“从不缺少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