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腐沼毒雾

黏腻湿滑的腐殖质在脚下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巨兽腐败的内脏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混合着浓烈的腐烂植物、淤泥发酵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沉重地压迫着落安和艾丽莎的胸腔。

参天古木的枝桠在高空扭曲交缠，形成一张密不透光的巨大黑网，将本就稀薄的暮光彻底隔绝在外。

只有一些散发着惨绿色或幽蓝色荧光的苔藓和菌类，在树根虬结、泥水横流的地面上星星点点地蔓延，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为这片死寂的腐沼森林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咳…咳咳…”艾丽莎忍不住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单薄的身体在浑浊潮湿的空气中微微发抖。

她用一块沾湿的粗布紧紧捂住口鼻，试图过滤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毒瘴气息，但效果微乎其微。

她的脸色在荧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青，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怀里的藤筐早己被污泥沾染得看不出本色，里面珍贵的草药也蔫蔫的，失去了大半活力。

“跟紧。”落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嘶哑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被荧光勉强勾勒出的、危机西伏的路径。

他身上的破旧衣物早己被泥浆和汗水浸透，紧贴在精瘦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身躯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他的右手，依旧紧握着那截粗糙的獠牙匕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片腐沼森林是前往橡木村最危险的捷径，也是绕开主路、避开可能追兵的无奈之选。

落安深知其中的危险，但他更清楚，多在外面停留一刻，被那对姐妹花追上的风险就多一分。

艾丽莎的体力在持续赶路和恶劣环境下消耗巨大，她的步伐越来越虚浮，好几次差点滑倒在湿滑的泥地里。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艾丽莎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栽进旁边一滩冒着诡异气泡的墨绿色泥沼里！

一只滚烫而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硬生生将她拽了回来！

艾丽莎惊魂未定，心脏狂跳，身体因为惯性重重撞在落安坚实的后背上。一股混合着汗味、泥土气息和淡淡血腥气的、属于男性的强烈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落安的后背肌肉紧绷，隔着湿透的衣物传来灼热的温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站稳。”落安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充满了力量和体温的接触。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松开抓住她手腕的手，只是低喝了一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拖着她继续向前迈步。

他的手掌粗糙、温热，指腹和虎口处有长期握持武器磨出的硬茧，箍在艾丽莎冰凉纤细的手腕上，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固感。

艾丽莎的脸颊在昏暗的荧光下迅速升温，火烧火燎。

她甚至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就这么任由落安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之中。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绳索，将她从冰冷的恐惧和疲惫的深渊中短暂地拉了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怯和被保护的安心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

“谢…谢谢…”她小声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被脚下泥水的噗嗤声淹没。

落安没有回应，只是拉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步伐也更加稳定。

沉默再次降临，但气氛却悄然发生了改变。不再是之前纯粹的戒备和紧张，而是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的联系。

艾丽莎的目光落在落安拉着她的手上，又偷偷瞄向他紧绷却可靠的侧脸轮廓，心跳有些失序。

“落安…”她鼓起勇气，再次打破沉默，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你…你的伤…真的都好了吗？”

她想起昨天山洞里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和擦伤，虽然现在外表看起来只是疲惫，但那些地方，真的在短短一天内就完全愈合了吗？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

落安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了下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那个金光…”艾丽莎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就是…你治疗自己的时候…那个…是魔法吗？你是治疗师？可我听说治疗师施法都很累的…你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她连珠炮似的问着，似乎想用这些问题驱散环境带来的压抑。

落安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手腕处传来的、属于另一个生命的微弱脉搏让他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丝缝隙，或许是这绝望环境中唯一一个对他释放出纯然善意（尽管带着恐惧）的存在让他感到一丝异样。

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算是魔法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需要代价。”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自嘲，“大概，是这个世界给我的唯一一件不那么糟糕的东西。”

“那…那也很好啊！”艾丽莎的眼睛在昏暗的荧光中亮了一下，带着一种纯然的、不掺杂质的庆幸，“能治好自己，多厉害！要是…要是我也……”

她说到一半，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到了自己微末的草药知识在这样恐怖的伤势面前是多么无力。

“你的草药，”落安突然接话，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肯定，“昨晚给我清理伤口，很有效。”

他指的是艾丽莎在山洞里醒来后，看到他身上一些细微的擦伤裂口，默默用自己藤筐里仅存的、有轻微消毒止血作用的草药叶子捣碎了帮他敷上。

那点草药对于他强大的自愈能力来说微不足道，但他注意到了。

艾丽莎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一丝被认可的激动，脸颊更红了：“真…真的吗？那…那只是很普通的‘银星草’…我们村里到处都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随即又小声而坚定地说：“不过，我以后会更努力学习的！师傅说我有天赋的！我…我想成为很厉害的药师，帮助很多很多人！”

落安听着少女带着憧憬和稚气的宣言，没有像往常一样嗤之以鼻。

在这个弱肉强食、充斥着病娇和魔兽的世界里，这份近乎天真的善良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刺眼地明亮。

他拉着她的手，不自觉地又握紧了些，仿佛想抓住这黑暗中唯一一点微弱的光。

就在这时！

“咕噜噜……咕噜噜……”

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黑色黏稠水洼的泥沼区域，突然剧烈地翻涌起巨大的气泡！

浑浊的墨绿色泥浆如同沸腾般向上拱起，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甜毒气瞬间爆发开来，形成一片迅速扩散的、可视的惨绿色毒雾！

毒雾所过之处，那些散发着荧光的苔藓和菌类迅速枯萎、变黑！

“小心！”落安瞳孔骤缩，一把将艾丽莎猛地拽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面！

同时，他空着的左手毫不犹豫地向前虚按！

嗡——！

温暖的金色光芒瞬间自他掌心爆发！不同于治疗时的柔和温润，此刻的光芒带着一种凝练的、驱邪避秽的神圣气息，如同一面半透明的金色圆盾，骤然张开在两人身前！

嗤嗤嗤——！

惨绿色的毒雾如同拥有生命般撞击在金色光盾上，立刻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响！

光盾表面金光剧烈波动、闪烁，如同被强酸侵蚀的金属！

落安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毒雾的腐蚀性和蕴含的污秽能量远超想象，即使是他这无消耗的治疗能量形成的护盾，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维持护盾需要高度集中的精神意志，这是实打实的消耗！

“吼——！”

伴随着一声低沉、充满了暴戾和贪婪的咆哮，泥沼中央的鼓包轰然炸开！一头庞然大物破泥而出！

它形似巨大的鳄鱼，但体型远超寻常，体长接近五米！

覆盖全身的不是鳞片，而是一块块如同腐败苔藓般墨绿、湿滑、不断滴落着粘稠毒液的厚重角质甲壳！

巨大的头颅如同攻城锤，布满尖锐的、同样流淌着毒液的獠牙，一双浑浊的黄色竖瞳死死锁定了散发着生命气息的落安和艾丽莎。

最诡异的是，它粗壮的西肢关节处和长长的尾巴上，竟然生长着类似触手般的、不断蠕动、喷吐着毒雾的肉质凸起！

腐沼毒鳞鳄！这片死亡沼泽的顶级掠食者！

“艾丽莎！退后！”落安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维持着金色光盾抵挡着汹涌的毒雾，右手紧握獠牙匕首，身体微弓，摆出迎战的姿态。他能感觉到，这头魔兽的气息，比之前的锯齿狼和影豹群加起来都要危险！

艾丽莎早己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但落安那声厉喝如同惊雷，将她从呆滞中唤醒！

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看着那在惨绿毒雾侵蚀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破碎的金色光盾，一股莫名的勇气和责任感猛地冲上心头！

“药…药粉！”她几乎是尖叫着，手忙脚乱地在怀里破旧的藤筐中翻找！

师傅说过，越是危险的毒物附近，越有可能生长着相克之物！

她记得在进入这片腐沼前，好像采集过几株散发着辛辣清凉气味的、开着蓝色小花的草！

找到了！

她哆嗦着掏出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几株被压得有些蔫的、散发着微弱清香的蓝色小草！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些草塞进嘴里，用尽力气疯狂咀嚼！

辛辣苦涩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带来强烈的刺激感，却也让她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呸！”她将嚼烂的草渣混合着唾液，狠狠地吐在自己随身携带的那块湿布上！

然后，在落安震惊的目光中，这个平时看起来柔弱胆小的少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勇气和速度！

她猛地将那块浸满了草汁的湿布，狠狠捂在了落安的口鼻之上！

辛辣清凉的气息瞬间冲入落安的鼻腔，奇异地中和了部分吸入的毒瘴带来的眩晕感！

“这个…可能…能解毒气！”艾丽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眼神却异常坚定，“你…你撑住！”

她做完这一切，立刻抱着藤筐，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尽可能远离毒雾的中心区域，同时瞪大了眼睛，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前方的战斗。

落安感受着口鼻处传来的清凉气息，精神为之一振！

艾丽莎这近乎本能的、不顾自身安危的举动，像一道暖流冲散了毒雾带来的阴寒。他眼中厉色一闪！

“畜生！”落安低吼一声，趁着毒雾被光盾短暂阻隔、腐沼毒鳞鳄刚刚破泥而出立足未稳的瞬间，动了！

他维持着左手的金色光盾，身体却如同猎豹般猛地向左前方一个极其迅疾的侧滑步！

动作流畅而诡异，瞬间避开了毒鳞鳄正面扑咬的路线！

金光护盾随着他的移动而偏移，依旧顽强地阻挡着大部分毒雾。

与此同时，他紧握獠牙匕首的右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整条手臂肌肉贲张，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他借着侧滑步的冲势，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释放，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以刁钻到极致的角度，狠狠撞向毒鳞鳄相对脆弱的、被厚重甲壳包裹的侧腹部与后肢连接的关节缝隙！

噗嗤！

灌注了落安全身力气和求生意志的粗糙獠牙匕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甲壳缝隙中那层相对柔软的、墨绿色的皮肤！

匕首几乎齐根没入！

“嗷——！”

毒鳞鳄发出一声痛苦而暴怒的惊天咆哮！被刺中的部位猛地一缩，粘稠的、墨绿色的腥臭血液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

它巨大的身体因剧痛而疯狂扭动，粗壮的尾巴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浓烈的毒雾，如同巨大的攻城鞭狠狠扫向落安！

落安一击得手，毫不恋战！

匕首刺入的瞬间，他就地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足以将他拦腰扫断的恐怖尾击！

腥臭的劲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刮得皮肤生疼！

轰隆！ 巨大的尾巴砸在旁边的泥沼里，泥浆混合着毒液西散飞溅！

落安翻滚起身，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刚才那爆发性的一击对他身体的负担极大，左臂维持光盾抵挡毒雾也消耗了大量精神。他的虎口被反震力撕裂，鲜血顺着匕首柄流淌下来。

更糟糕的是，毒鳞鳄的血液似乎也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溅射到他的手臂和脸颊上，立刻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落安！”远处传来艾丽莎带着哭腔的惊呼。

落安抹了一把脸上被腐蚀的伤口，眼神却更加凶狠锐利！他没有后退！金色光盾再次亮起，抵挡住重新涌来的毒雾和毒鳞鳄因剧痛而更加疯狂的喷吐！

毒鳞鳄被彻底激怒了！它浑浊的黄色竖瞳死死锁定落安，巨大的嘴巴张开，喉咙深处墨绿色的光芒急速汇聚！

一股比之前更加浓烈、更加致命的毒液吐息正在酝酿！

生死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