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画血归途

破邪引……”

宁采臣的手指拂过剑格上那三个冰冷的古篆小字，指尖传来的不仅是金属的凉意，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这柄剑的名字，与他怀中画轴背面那指向未知的血字，如同两条无形的丝线，在他心中悄然缠绕，指向深潭之下那无尽的黑暗。

潭水污浊，漂浮着焦黑的碎木与粘稠的污血，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那是姥姥重创后留下的痕迹，也是通往她巢穴的唯一路径。真正的聂小倩……难道真的在那深渊之下？

这个念头让宁采臣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他低头，隔着湿透的衣衫，感受着怀中画轴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冰凉气息。残魂将熄，如同风中残烛，再经不起任何波折。

“再等等……小倩……”他低哑地对着画轴呢喃，声音在崩塌的溶洞中显得空洞而无力，“再等等我……”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恢复一丝力气，带着小倩的残魂，离开这绝地！

他挣扎着，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在崩塌的溶洞废墟中艰难搜寻。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搬动碎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水不断从额角滑落。灵魂深处那被折去半数的空虚感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头晕眼花，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落石半掩的角落里，他找到了自己浸满污水的书箧。里面的书卷早己湿透糊烂，唯有几块被油纸包裹、浸水后变得湿硬冰冷的粗粮饼子尚能果腹。他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狼吞虎咽地塞下冰冷的饼块，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

他又寻到一处相对干燥、上方有巨大岩石遮蔽的角落，勉强能避开不断滴落的冰冷水珠。他脱下湿透冰冷、满是血污的外衫，只留一件同样湿透的里衣。寒气如同毒蛇，疯狂地钻进他的骨头缝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火……必须生火……”他牙齿打颤，目光扫过西周。倒塌的经幡、腐朽的梁木碎片散落各处。他强撑着收集了一些相对干燥的木屑和碎布，又从书箧里翻出火折子——万幸，油纸包裹，尚存一丝火星。

颤抖的手尝试了无数次，微弱的气流几乎吹不亮那一点火星。每一次失败，都让他心中的绝望加深一分。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噗！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终于在那堆木屑上跳跃起来！如同黑暗中的希望之光！

宁采臣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护着这微弱的火种，不断添加细小的木柴。火苗渐渐壮大，驱散了小范围内浓重的黑暗和刺骨的寒意，带来一丝久违的、微弱的暖意。

他蜷缩在篝火旁，感受着火焰带来的温度，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但至少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他再次取出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让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能感受到篝火的温度。

“暖和些了吗？”他低声问，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了熟睡的婴儿。

画轴中那点幽蓝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算是回应。那闪烁的频率，似乎比在冰冷的潭水中时，稍稍稳定了一丝。

宁采臣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他脱下湿透的里衣，拧干水分，放在篝火旁烘烤。赤着的上身布满淤青、划痕和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忍着剧痛，用撕下的干净布条沾着收集来的相对干净的雨水，笨拙地清洗着伤口。冰冷的雨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却一声不吭。

处理完伤口，他拿起那柄沉重的“破邪引”。冰冷的剑身倒映着跳跃的火光。他撕下布条，沾着雨水，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擦拭着剑身上的污泥和污血。暗金色的剑身逐渐显露出来，那些古老玄奥的符文在火光下若隐若现。剑格盘绕的龙首威严依旧，末端的白色宝珠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当指尖拂过剑刃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锋锐之气隐隐传来。宁采臣心中一动，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意念探向剑身。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这柄剑在斩出那惊天一击后，似乎彻底陷入了沉睡，如同凡铁。

他并不气馁，只是更加珍重地擦拭着。这柄剑，是他和小倩唯一的护身符，也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钥匙。

做完这一切，他己是精疲力竭。腹中的饼块带来的热量早己耗尽，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他重新穿上半干的里衣，将画轴和古剑紧紧抱在怀中，蜷缩在篝火旁。

火焰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在冰冷的溶洞中投下温暖的光晕。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沉重的山峦，压迫着他。但更沉重的，是心头的巨石。

小倩残魂微弱的气息如同游丝，缠绕在他的感知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潭水深处姥姥那滔天的恨意虽然暂时退去，却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而离开这绝地的出路，又在何方？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兰若寺初遇时灯下那惊心动魄的温柔，血弦惊魂时指尖滴落的绝望，魂飞魄散前那一声泣血的“快走”……以及怀中画轴里，这点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光。

“真正的我，在……”

画轴背面的血字如同魔咒，在他疲惫的心神中反复回响。在潭底？在姥姥的巢穴？还是……在某个与“破邪引”相关的古老秘密之中？

篝火的暖意烘烤着他冰冷的身体，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和对未知前路的迷茫。怀中，画轴冰冷依旧，古剑沉重无比。它们是他仅有的依靠，也是他无法推卸的责任。

宁采臣将怀中的画轴和古剑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它们融入自己的骨血。他闭上干涩疼痛的眼睛，强迫自己休息。篝火的光芒在他疲惫而沾满血污的脸上跳跃，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和鬓角那刺目的灰白。

前路茫茫，九死一生。但为了怀中那点微光，为了那声泣血的呼唤，为了揭开“真正的我”的谜底……

他，别无选择。

黑暗中，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他压抑着痛苦的、微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