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残烛微光

小倩！醒来——！！！”

宁采臣的意念如同泣血的呐喊，带着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无尽的祈求，不顾一切地冲向画轴深处！那点剧烈颤抖、散发着极致痛苦的纯净意念，如同惊涛骇浪中随时会倾覆的小舟！

就在他的意念洪流即将触及的刹那——

画轴深处，那点纯净的意念猛地一缩！仿佛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情感冲击，又像是被那残余的痛苦和悲伤彻底淹没，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宁采臣的心瞬间沉入冰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吞没！

“蠢货！收敛！收敛你的意念！你想撑爆她吗？！”燕赤霞如同炸雷般的吼声猛地将他惊醒！“她残魂脆弱如风中残烛！经不起你这么蛮干！把你的意念放轻！放柔！像春风！像流水！把你那要死要活的劲儿收起来！让她感觉到安全！感觉到平静！不是你的悲痛！”

燕赤霞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宁采臣猛地醒悟过来！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悲痛和绝望，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将那些狂乱的情感洪流强行收束、沉淀。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那被撕裂的倩影，不再去想那残酷的真相和渺茫的希望。脑海中只剩下最初兰若寺偏殿，那豆孤灯下，她转身回眸的瞬间。那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那带着一丝羞怯和温柔的浅笑……

他将这份记忆，这份最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初见印象，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露珠，化作一缕最轻柔、最温暖的意念细流，缓缓地、温柔地包裹向画轴深处那点即将熄灭的纯净光芒。

没有言语，没有呼唤，只有那份灯下初见的宁静与美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画轴中，那点纯净的意念在接触到这缕温柔意念的瞬间，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剧烈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丝，黯淡的光芒也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丝。

如同在无尽寒冷的黑暗中，触碰到了一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有效！

宁采臣心中涌起巨大的狂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更不敢让狂喜的情绪惊扰了这脆弱的联系。他屏住呼吸，如同最耐心的匠人，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温柔的意念输送。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那灯下沉静的侧影，那素白衣裙的轮廓，那如瀑的青丝……

同时，他紧握“破邪引”剑柄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通过血炼建立的那一丝微弱联系，他清晰地感受到剑身中那股狂暴的力量并未完全平息，只是暂时蛰伏。剑格末端那颗白色宝珠散发着稳定的柔光，如同定海神针，守护着他心神的外围。而左手指尖按在滚烫剑格上的伤口，心头精血混合着普通血气，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如同涓涓细流般流入剑身，再通过这柄剑的转化，化作一丝丝温润平和的生气，缓缓渡入画轴之中，滋养着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

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宁采臣的身体如同被掏空，巨大的疲惫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志。灵魂深处那被折半的空虚感如同无底深渊，不断吞噬着他的精力。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

但他不敢停！不敢有丝毫分心！怀中的画轴如同他生命的全部意义，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是他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滑落，浸透了破烂的衣衫。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唯有那双紧闭的眼睛下，是磐石般坚定的意志。

画轴中的幽蓝光芒，在宁采臣意念和生气的持续滋养下，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如同夏夜最遥远的星辰，但那份狂躁和混乱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的、带着微弱生命力的稳定光芒。那点纯净的意念也不再颤抖，如同沉睡般蛰伏在光芒深处，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属于聂小倩本身的哀伤气息。

“呼……”一首紧张注视着的燕赤霞，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全是汗水。他看向宁采臣的目光，充满了复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小子……可以了。”燕赤霞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疲惫，“暂时……稳住了。撤掉血炼吧，再放血，你真要成干尸了。”

宁采臣仿佛没有听见，依旧维持着那温柔的意念输送和血气的渡入。

“喂！小子！听到没？！”燕赤霞提高了声音。

宁采臣这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点点睁开沉重的眼皮。他的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唯有在目光触及膝上那画轴中稳定微光时，才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将按在剑格上的左手手指移开。指尖离开的瞬间，那滚烫的触感和血流的牵引感骤然消失，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同时，他紧握剑柄的右手也缓缓松开。随着他意念的撤出和血气的断流，“破邪引”剑身上流淌的金光迅速黯淡下去，那些熔岩般的符文也隐没不见，再次恢复了暗沉古朴的模样。剑格末端的白色宝珠光芒也收敛了许多。

血炼结束了。

宁采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巨大的疲惫和虚弱如同山崩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啧！真不让人省心！”燕赤霞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身体，让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又飞快地从破布袋里掏摸出一个脏兮兮的小瓷瓶，拔掉塞子，一股浓郁刺鼻的药味弥漫开来。

“张嘴！”燕赤霞不由分说，捏开宁采臣的嘴，将瓷瓶里粘稠苦涩的药液一股脑儿灌了进去。

药液入喉，如同一条火线滑入腹中，随即化作一股温热的气流扩散开来，勉强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寒意和眩晕感。宁采臣剧烈地咳嗽起来，感觉像是吞下了一团炭火。

“吊命的玩意儿，难喝总比死了强！”燕赤霞没好气地收起瓷瓶，目光落在宁采臣心口那微微隆起的画轴位置，眼神凝重。“小子，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暂时稳住，吊住她魂不散而己。她魂体深处那玩意儿……”他指了指画轴，“只是被暂时压制，可没消失！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刚才为了挡那邪胎的阴招，她强行凝聚的那点意识投影……等于又把自己撕碎了一次。现在她这点残魂，比刚出兰若寺那会儿更脆弱！随时可能彻底消散，或者……被封印下的东西彻底反噬！”

宁采臣刚刚因药力恢复的一丝力气，瞬间被燕赤霞的话抽空。他挣扎着坐首身体，紧紧捂住心口画轴的位置，如同护住最后的珍宝，眼中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前辈……那……那怎么办？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绝望的祈求。

燕赤霞烦躁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又解下酒葫芦猛灌了几口，似乎在借酒压下心中的烦闷。

“办法？”他抹了抹嘴，眼神锐利地看向宁采臣，“两个！都是死中求活的路子！”

“第一，找到她真正的本体！她不是残魂！她是被强行剥离、封印了核心力量的‘一部分’！她的本体，或者说，承载着她完整魂魄和那邪胎封印的‘容器’，才是关键！只有本体和这缕残魂重新融合，她才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甚至掌控那邪胎！否则，这点残魂，迟早被耗死！”

本体？宁采臣脑中瞬间闪过画轴背面那行血字：“真正的我，在……” 难道指的是她的本体所在？

“前辈可知她本体在何处？”宁采臣急切地问。

“我上哪知道去！”燕赤霞翻了个白眼，“不过，刚才井里那邪胎子体临死前喊她的名字，绝非偶然！很可能她的本体，就藏在这黑山深处，某个与那百婴邪祭、与那老树妖巢穴相关的地方！甚至……可能就在兰若寺地下，或者那老妖婆的老巢深处！”

兰若寺？树妖巢穴？宁采臣的心沉了下去。那是龙潭虎穴！

“第二！”燕赤霞没给他消化信息的时间，竖起第二根手指，“在她彻底消散或者被反噬之前，找到‘玄阴玉魄’！”

“玄阴玉魄？”

“对！一种只存在于极阴地脉深处的天地奇珍！”燕赤霞眼中闪过一丝向往，“此物蕴含至精至纯的玄阴之气，性质却温和无比，是滋养阴魂的绝世圣品！若能寻到一块，以此物温养她的残魂，不仅能稳固魂体，隔绝邪念侵扰，或许还能激发她魂体本源，助她更快恢复意识！这比用你这半吊子生魂血气吊命强一万倍！”

玄阴玉魄？滋养阴魂的圣品？宁采臣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但随即又被巨大的现实压力浇灭。天地奇珍，岂是那么容易寻得？

“前辈可知何处有玄阴玉魄？”

“不知道！”燕赤霞回答得干脆利落，“这玩意儿比千年人参还稀罕！可遇不可求！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爷我走南闯北，倒是知道一个地方，或许有线索！也正好顺路！”

“哪里？”

“黑山镇！”燕赤霞指了指西北方向，“离此三百里，是进出黑山的必经之地，也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那里有个‘阴墟鬼市’，三教九流，妖魔鬼怪混杂！专门交易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打听到玄阴玉魄的消息，或者……关于聂小倩本体下落的线索！”

黑山镇！阴墟鬼市！宁采臣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那是希望之地，也是龙蛇混杂的险地！以他现在的状态，带着小倩脆弱的残魂深入其中……

“小子，两条路都摆在你面前了。”燕赤霞看着他，眼神复杂，“去找本体，九死一生！去黑山镇碰运气，同样危机西伏！而且，无论选哪条路，你的时间都不多了！”

他指了指宁采臣怀中：“她的残魂就像风中残烛，全靠你那点血气和这柄剑的力量吊着。我给你的药只能暂时稳住你的伤势，但你阳寿折半，元气大伤，又放了这么多心头精血……你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依我看，最多……十天！十天之内，若找不到玄阴玉魄或者她本体的确切线索，你俩……都得玩完！”

十天！

宁采臣浑身一震！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十天！只有十天！去寻找那虚无缥缈的玄阴玉魄，或者闯入龙潭虎穴寻找小倩的本体？

他低头，看着心口的位置。隔着衣衫，仿佛能感受到画轴那冰冷的触感和那点微弱却稳定的幽蓝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着无尽的哀伤和一丝微弱的、属于她的气息。

没有犹豫。

宁采臣抬起头，尽管脸色苍白如纸，尽管身体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火的精钢，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去黑山镇！”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燕赤霞挑了挑眉，“不先去兰若寺找本体？那地方虽然凶险，但目标明确。”

“十天时间太短，兰若寺是树妖老巢，以我现在的状态，进去就是送死，救不了小倩。”宁采臣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的清晰，“去黑山镇，虽然希望渺茫，但至少有一线生机！若能找到玄阴玉魄，先稳住她的残魂，争取时间，再去寻本体，把握更大！”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燕赤霞：“前辈……可否……”

“打住！”燕赤霞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好气地道，“想让道爷我护送你？想都别想！道爷我忙着呢！这百鬼胎虽然灭了，但此地阴煞未散，怨气未消，得做场法事超度亡魂，省得再滋生出什么玩意儿来！”

他看着宁采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话锋一转，嘿嘿一笑：“不过嘛……道爷我正好也要去黑山镇鬼市淘换点东西。顺路！懂吗？顺路！”

他解下腰间的大酒葫芦，塞到宁采臣手里：“拿着！里面还剩点药酒，省着点喝，能吊着你的小命！天亮就出发！道爷我只等你到日上三竿！过时不候！”

说完，他不再理会宁采臣，自顾自地走到那口死寂的古井旁，开始从破布袋里往外掏摸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符箓，口中念念有词，准备做法超度。

宁采臣抱着冰冷沉重的酒葫芦，感受着那刺鼻的药味，又低头看了看心口那微弱却坚定的幽蓝光芒。冰冷的酒葫芦和心口的微光，如同他此刻冰火交织的处境。

前路茫茫，十日之期，九死一生。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刺鼻的药酒。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带来剧烈的咳嗽，却也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和力量。

他握紧了膝上的“破邪引”，冰冷的剑柄传来沉甸甸的质感。

“小倩……”他对着心口的位置，低哑地、如同誓言般轻语，“等我。”

夜色深沉，无名村死寂依旧，只有燕赤霞做法时低沉的诵经声和偶尔响起的法器碰撞声。宁采臣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疲惫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怀中画轴那点幽蓝光芒，在夜色中微弱而稳定地闪烁着，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