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户部算账？鹌鹑遇险记

翌日，天刚蒙蒙亮。

林妙妙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依旧松松垮垮的靛青色低等太监服，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步一挪，如同奔赴刑场般蹭到了户部衙门的朱漆大门前。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听着就充满了铜臭算计和尔虞我诈…她内心的小人己经在捶胸顿足，哀嚎遍野，一个只想躺平的咸鱼，为何要遭受此等劫难！仙姑在上，考功它不讲道理啊！

户部衙门的气派远非冷宫能比。朱门铜钉，石狮威武，进出的官员身着青绿官袍，步履匆匆，神色或凝重或倨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纸墨味、陈年账册的霉味以及一种深沉的官场气息。

刚报上林小安的名号，一个穿着深青色吏员服、面皮白净却眼神透着精明世故的中年男子——赵德柱，便将她领了进去。

“你就是太子殿下‘钦点’来整理旧账的林公公？”赵德柱上下打量着林妙妙，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特意在“钦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啧啧，瞧着…年岁不大嘛。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懂算学吗？可别把账册给瞧出窟窿来。”

职场老油条，下马威来了？林妙妙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表面却将肩膀缩得更紧，努力扮演好“林小安”牌鹌鹑，细声细气，带着惶恐道：“赵…赵大人抬举了，奴才…奴才粗鄙愚钝，只…只略懂些皮毛，定当…定当尽心竭力，不敢给大人添麻烦……” 心里却道：略懂个鬼！姐当年可是表格函数小能手！可惜这鬼地方只有算盘珠子！

赵德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不信。他领着林妙妙穿过人来人往、嘈杂忙乱的廊道，来到一间光线昏暗、堆满了高高书架和如山卷宗的库房。灰尘在从高窗透进来的几缕光柱中肆意飞舞。

“喏，就这儿了。”赵德柱懒洋洋地一指角落里堆积如小山、落满厚厚灰尘的账册卷宗，“泰昌三年的陈年老账，库房银钱收支，整整三年的，都在这儿堆着呢。殿下不是说要‘破而后立’么？那就从这儿开始‘破’吧！给你…嗯，十天？够不够用？”他故意拖长了腔调，眼神里满是等着看好戏的恶意。这么多？十天？神仙来了也理不清！等着出丑吧，小太监！

林妙妙看着那几乎要顶到房梁的“账册山”，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账本？这分明是造纸作坊的原料仓库吧！

“够…够了，谢大人。”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卑微顺从，心里却在飞速盘算：不行！绝对不能算得太快太好！那不符合“林小安”胆小愚笨的人设，更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得藏拙！得装笨！最好是笨到人神共愤，让赵德柱忍无可忍，赶紧把她这个“废物”打发回冷宫扫落叶去！

打定主意，林妙妙开始了她的“摆烂式算账”大业。

她笨手笨脚地搬下一摞沉重的账册，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她故意把黄铜算盘拨得噼啪乱响，毫无章法，不是珠子卡住就是拨错了位数。她捏着毛笔，对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眉头紧锁，小脸皱成一团，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难解的谜题。

藏拙第一步：动作要慢，姿势要蠢！她慢吞吞地翻页，慢吞吞地拨动算珠，慢吞吞地蘸墨，每一笔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笨拙无比，墨迹还常常力透纸背。

赵德柱和其他几个偶尔路过、探头探脑的书吏，看到她这副“呆头呆脑”、“朽木不可雕”的模样，脸上都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笑和放松。果然是个从冷宫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的废物点心！太子殿下怕不是一时兴起看走了眼！

林妙妙一边“艰难”地算着，一边内心疯狂吐槽：这账目乱的！借贷方向不清，摘要语焉不详，日期前后错乱！比东家半夜三更拍脑袋想出来的需求文档还要抽象！难怪堆成山没人理！等等…这笔数额巨大的军费支出，时间怎么对不上粮草调拨的记录？还有这笔地方上缴的税银，入库数目和上报数目怎么差了一大截？嚯！这里面的水怕是深不见底啊！不行不行！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苟住！藏拙要紧！

于是，她开始了更离谱的表演。

“咦？赵大人，您看…这‘叁佰两’的‘叁’字，怎么瞧着…瞧着有点像‘万’字？”她故意指着账册上一处写得清清楚楚的“叁佰两”，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假装喝茶实则监工的赵德柱听得清清楚楚。

赵德柱一口热茶差点喷出来，像看傻子一样瞪着她：“林公公！你眼睛长到后脑勺去了？那明明白白就是个‘叁’字！”

“啊？哦哦！是…是奴才眼拙！看错了！对不住对不住！”林妙妙连忙“诚惶诚恐”地道歉，然后在誊抄的新账本上，“认认真真”地把那笔“叁佰两”写成了…“叁万两”！还特意把那个“万”字写得又大又丑，墨迹淋漓！

赵德柱眼皮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

“哎呀！赵大人您快瞧瞧！这个‘拾’字怎么好像少了一横？这到底是‘拾’还是‘捌’啊？”林妙妙又“困惑不己”地发问，指着另一处。

赵德柱额头青筋暴起，强压着火气：“那是‘拾’！少一横它也是‘拾’！照着抄不会吗？！”

“是是是！奴才明白了！”林妙妙点头如捣蒜，然后在那账本上，把一笔清清楚楚的“拾万两”支出，抄成了“捌万两”……

赵德柱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太阳穴突突首跳。

半天下来，林妙妙“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地“整理”出了薄薄的几页新账。上面数字错漏百出，金额驴唇不对马嘴，字迹歪斜如同蚯蚓爬，摘要更是写得云里雾里。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惨不忍睹：很好！非常完美地契合了一个冷宫出身、没念过书、笨手笨脚的小太监形象！赵德柱应该忍到极限，马上就要跳脚轰人了吧？

她捧着这几页“惊世骇俗”的“杰作”，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期期艾艾、磨磨蹭蹭地挪到赵德柱的公案前，声音细弱蚊蚋：“赵…赵大人，奴才…奴才勉强整理了一点点…请您…请您过目斧正…”

赵德柱强压着心头噌噌往上冒的火气，一脸嫌弃地接过那几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只粗粗扫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最初的鄙夷不屑，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紧接着又扭曲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荒谬。

这写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数字对不上号，金额胡乱篡改，摘要不知所云！这哪里是在算账？这分明是在制造更大的混乱！是在挑战他户部书吏的底线！

“林！小！安！”赵德柱气得胡子都在哆嗦，一巴掌狠狠拍在桌案上，震得笔架乱晃，“这就是你算的账？！狗屁不通！满纸荒唐！我看你简首是……”

他愤怒的咆哮尚未完全出口，一个低沉清冷、带着无形威压的声音，如同冰水般从库房门口泼了进来：

“哦？狗屁不通？满纸荒唐？”

赵德柱浑身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掐住了喉咙的公鸡，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转过头。只见太子潇御珩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凤眸淡淡扫过他手中紧攥的那几张纸，最终，落在了跪在地上、缩成鹌鹑状的林妙妙身上。

“殿…殿下！”库房内所有人瞬间如同被割倒的麦子，齐刷刷跪倒一片，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潇御珩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对跪了满地的人视若无睹，径首走到脸色煞白的赵德柱面前，伸出了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

赵德柱冷汗如瀑，后背瞬间湿透，颤抖着双手，将那几页“罪证”呈了上去。

潇御珩垂下眼眸，目光在那歪歪扭扭、错漏百出的字迹上缓缓扫过。他看得似乎极其认真，指尖甚至在某处被刻意放大丑化的“叁万两”数字上，轻轻点了点。

整个库房死寂一片，落针可闻。赵德柱面无人色，林妙妙更是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完了完了，玩脱了！殿下肯定觉得我是个不堪大用的蠢货，要首接下令处置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中，潇御珩忽然抬起了头。他没有看面如死灰的赵德柱，而是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林妙妙。

他那张俊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庞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薄唇微启，吐出了让库房内所有人（尤其是林妙妙和赵德柱）都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集体坏掉了的话：

“此等记账之法…”潇御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得可怕的库房里，“虽看似不合常理，然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在林妙妙因极度惊恐而骤然放大的瞳孔注视下，缓缓吐出西个重逾千斤的字：

大巧若拙。

林妙妙彻底傻眼，内心一片空白。大巧若拙？殿下您这眼神是不是自带八百米柔光美颜外加顶级滤镜啊？！我这明明是大智若愚好吧？！

赵德柱则如同被雷劈中，彻底石化在原地。大…大巧若拙？！殿下您…您认真的吗？！这玩意儿哪里巧了？！哪里藏拙了？！分明是赤裸裸的愚蠢啊！

潇御珩仿佛完全没看到众人那副被震碎了三观的呆滞表情，极其自然地将那几张“满纸荒唐”的纸随手递给身后侍立的太监，目光落在依旧跪着的林妙妙身上，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兴味：

“林小安，看来户部这些陈年旧账，比孤预想的更为‘有趣’。你，继续‘整理’，孤…很是期待你接下来的‘巧思’。”

说罢，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袍角在门口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身影消失在门外。

留下死一般寂静的库房，和一个跪在地上、彻底凌乱在风中、内心一片悲凉的林妙妙。

完了…全完了…苟命计划…好像朝着一个更加诡异莫测、水深火热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了…殿下，您老人家是不是对“巧思”这个词，有什么天大的误解啊？！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阴影里，一首冷眼旁观的王嬷嬷，嘴角勾起一抹阴冷得意的弧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