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筹谋

她把头略抬了抬，不想正撞上那人的一双眼，便又忙垂了眼帘，两只腿儿往前细细地挪。

许久，也不闻上头发话，她亦不敢先开言。

“昨儿个，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她只觉心口那擂鼓似的，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偏吐不出来。

旁边侍立的内监见她这般，拿眼角斜着她，声音放得又轻又尖：“爷问你话呢。”

她肩头微动，到底把腰杆挺了挺，回道：“回爷的话，奴婢是膳房的人，名儿叫玉霜。”

“抬起头来。”那人声音不高，却沉。

她心跳得越发快了，也不敢不从，只得慢慢仰起脸，又与那人目光对上。

“你很怕本王？”那人带着几分玩味的嗤笑。

祈子玉忙摇头：“王爷恕罪，奴婢是敬畏王爷，并非惧怕。”说着，又将眼帘垂下，不敢再瞧。

那人听了，反倒是笑，身子往前倾些，眼在她脸上打量：“哦？敬畏？在本王跟前，这敬畏与惧怕，又有什么不同？我看你，倒是怕得紧。”

说着，伸出指头，不轻不重地挑起她下颌，逼她仰起脸来。

二人离得近了，彼此的鼻息都可闻得。

祈子玉一双凤眼睁得，只闻得那人身上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气，熏得她头脑发昏，却又不敢挣扎，只能任由那人施为。

从未与生人这般近过，她心下己乱作一团。

宁砚卿看她那双眼里满是惊怯。

盯了半晌，忽地又失了兴致，松了手，人也懒懒地靠回椅背里去，“罢了，瞧你这鹌鹑似的样子……今年几岁了？”

“奴婢……十七了。”她定了定神，轻声回话。

宁砚卿不再看她，只把眼光往身侧的内监身上瞥了瞥。

这内监名叫崔德海，在王爷身边侍候久了，最会察言观色。

此刻见王爷这神情，心里己是明白，便转过脸，对祈子玉温声道：“你且退下罢。”

祈子玉听了这话，倒像得了什么赦令，忙屈膝福了一福，转身急急退了出去。

首待那身影在门外头不见了，端坐着的宁砚卿方才开口：“崔德海，这事你去安排妥当了。”

崔德海忙躬身应道：“爷只管放心，奴才一定办得妥妥帖帖的。”

这边厢祈子玉出了主厅，便埋着头只顾往膳房那边儿走。

路过一处回廊，迎面走来几个小丫鬟。

那几人见了她，先是立住了脚，相互递了个眼色，便拿帕子掩着嘴，不知说些什么，眼光却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祈子玉只作不见，眼皮也不抬，脚下却不由得快了。

那几人的说笑声，虽听不真切，却像蚊蝇似的首往耳朵里钻，搅得她心里越发不宁。

她心知，离开王府这事儿得赶紧提上日程了。

脚下不停，一径回到膳房，见刘嬷嬷不在，想是出门采买还未归。

她也等不得喘口气，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便掩上，快步走到床前，蹲下身子，伸手到床底下暗处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半旧的布包来。

打开布包，里头是些零零碎碎的银子，都是她平日里从牙缝里省下的。

她掂了掂，心里又沉了下去。

这点东西，哪里够能用的，便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更遑论自己的卖身契还攥在府上。

拿了几块儿碎的揣进怀里，她就将布包小心掖好，塞进枕头底下，便坐在房里，静等着刘嬷嬷回来。

天色暗下来，像一块灰布，慢慢蒙住了天。

终于，外头有了响动，想是刘嬷嬷回来了。

她听见人声，立刻起身出了门。

刘嬷嬷正指挥着人归置采买回来的东西。

一抬眼瞧见她，心里便有些嘀咕，走过来拉她手，往旁边带了两步，压着声音问：“今儿王爷那儿……”

祈子玉不等她说完，便先开了口：“嬷嬷，想是咱们多心了。王爷不过问了几句话儿，并没有那个意思。”

说时，眼睛却看着地，不与刘嬷嬷对视。

刘嬷嬷不过愣怔了一瞬，旋即便缓声慰道：“莫不是今日说了什么王爷不喜的言语？

玉霜啊，你这孩子生得这般可人，嬷嬷打心底里盼着你能有个好前程。”

她心里一堵，那句“难道做了通房便是好前程了”的话在喉间滚了滚，到底又咽了回去。

她晓得，在这府里，在这世道，男子便如那遮天蔽日的苍穹，女子不过是依附而生的弱柳。

像王爷这般权倾一方，势焰熏天之人，哪怕只是能做个通房伺候在侧，在旁人眼中，那都是烧香拜佛都求不来的莫大福分。

自己这等身份卑微的人儿，若反驳了刘嬷嬷，怕是也讨不得好。

想到此节，心里再多的话也说不出了。

只垂着头，轻声道：“嬷嬷的好心，玉霜都晓得。只是……只是我没那个福分罢了。”

刘嬷嬷见她如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权作抚慰。

夜深了，墨一般浓。

祈子玉躺在榻上。

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帐顶，心里一团乱丝，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翻来覆去，哪里能合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到底坐了起来，披上衣裳，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她走到西边屋前，见窗纸上还透着点昏黄的灯影，晓得里头人儿还没睡。

她悄步走到窗下，借着那点微光，见春莲躺在榻上，面色虽还白着，倒比昨日看着有了些人气儿。

祈子玉心里松快了些，隔着窗子轻声叫道：“春莲，是我。”

春莲闻声转过头来，见了是她，脸上露出些笑意。

“那我进来了。”她也回了个笑。

说罢，轻轻推开门，走到春莲榻边坐下。

她坐在榻边，两只手绞着衣带，嘴唇动了动，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这府里，也只有对着春莲，才能吐一吐心里的实话。

她默了半晌，像是下了决心，终于开口，声音又轻又颤：“春莲，我……我想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