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公子他卖艺不卖身

听竹阁临着一汪碧水，对岸遍植湘妃竹，风过处竹影婆娑，筛下满地碎玉。

阁内却与这清雅外景截然不同，熏香袅袅，丝竹靡靡，几张紫檀圆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精致茶点与美酒。

西五位华服贵女围坐其间，正是丞相之女苏锦娘与她的手帕交们，个个珠翠环绕，笑靥嫣然，只是那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狎昵。

她们的目光，全落在桌旁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着月白儒衫，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屈辱与挣扎。

他叫沈寒，原是书香门第的子弟，家道中落后被人牙子卖入南风馆，因模样清秀、略通文墨，甚得诸位小姐喜爱，却执意不肯卖身，只愿弹唱侍酒。

“沈郎何必如此固执？”说话的是吏部尚书之女李嫣然，她端着酒杯，指尖轻佻地划过沈寒的下颌，

“你看你这双手，弹得好琴，却也该懂得如何取悦女子才是。”

旁边的吴郡侯小姐咯咯笑道：“李姐姐说得是，咱们姐妹花了银子来寻乐子，你这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岂不是扫了兴致？”

沈寒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屏风上，声音发颤：“诸位小姐饶了小人吧！小人……小人……”

他眼中满是哀求，看着这些衣着华贵却眼神贪婪的女子，如同看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清清端着一碟刚买来的蟹粉酥，站在门外，看着阁内这香艳而难堪的一幕，顿时僵在原地。

她本想将点心放下就走，却不料正撞见沈寒求救的目光。

清清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退出去。

沈公子是书香世家的公子，谦和恭敬，她一向敬重喜爱。只是她一个卑贱的杂役，如何敢管这些贵女的闲事？

若是能救，她必然会救。看来，还是寻楚公子来的好。

正要走时，听得一句：“若诸位小姐还要苦苦相逼，小人只有一死……”

不能死！

“哐当”一声，清清将门完全推开。

阁内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贵女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齐刷刷地投向清清，带着好奇、审视，还有几分被打扰的不悦。

清清低着头走进来，声音细若蚊蚋：“奴……奴婢来送蟹粉酥……”

“哪里来的丑婢？”李嫣然柳眉一竖，语气不善。

冰儿见状，连忙从苏锦娘身后走出来，赔着笑脸打圆场：“诸位小姐，这是后院新来的杂役，叫清清，是奴婢让她去买蟹粉酥来给小姐们尝尝鲜的。”

她一边说，一边给清清使眼色，让她赶紧放下点心离开。

清清将蟹粉酥放在桌上，低着头就要退下，却听苏锦娘身旁一位眼尖的贵女忽然“咦”了一声：“等等，这丫头……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清清脸上。

那道从右颊延伸到下颌的疤痕虽然丑陋，却掩盖不住她眉眼间残存的清秀。

有人皱着眉思索，有人窃窃私语。

“眼熟？”李嫣然嗤笑一声，“莫不是哪个宫里出来的？你看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倒像是伺候人的。”

“宫里……”那眼尖的贵女猛地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她是不是……几年前那个行刺驸马的宫女？叫什么……清清？对，就叫清清！”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千层浪。

阁内的空气陡然凝固，丝竹声不知何时己经停了，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当年驸马刺杀案，虽然说是宫女清清行刺，但京中贵圈谁不知道内情？

驸马与宫女私通，被长公主当场撞破，长公主一怒之下亲手杀了驸马，将罪名推给了那宫女。

这事是皇家的忌讳，更是长公主的逆鳞，平日里谁也不敢提及。

“什么？她就是那个清清？”李嫣然小姐失声叫道，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脸色煞白。

另一位贵女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低声呵斥：“胡说什么！”

“我……我就是觉得奇怪，”那吴郡侯小姐口无遮拦，此刻却像抓住了话头，“就她这么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驸马？莫不是……”

“够了！”苏锦娘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休要再提此事！不过是个同名同姓的贱婢罢了！”

她话音刚落，阁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清清，更不敢再议论此事。

谁都明白，当年的事，长公主殿下是如何雷霆手段压下，如今再提，岂不是往枪口上撞？

清清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她们还是认出来了，哪怕她脸上多了道疤，哪怕过了这么多年，这“行刺驸马”的罪名，依旧像跗骨之蛆，死死缠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恐惧、鄙夷，还有一丝了然的同情，却无一人敢为她辩解。

就在这死寂如同寒冰般冻结一切时，角落的软榻上，一首慵懒倚坐着、仿佛事不关己的一位女子，忽然缓缓起身。

她身着一袭月白素绸长裙，未施粉黛，却难掩天生丽质。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气质雍容而清冷，只是那双眸子，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

她慢慢走到众人面前，目光淡淡扫过脸色惨白的清清，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清清抬起头，看清那女子的容貌，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空托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瘫倒在地。

那张脸，她永生永世也不会忘记！

是她！

是长公主！

此刻的长公主，没有穿凤袍，没有戴凤冠，只是一身素衣，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清清感到恐惧。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深居宫中吗？为何会出现在这供女子寻欢作乐的南风馆？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清清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那冰冷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清清，那眼神，如同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却又带着一种让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听竹阁内，落针可闻。

所有贵女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刚才玩得开心，却忘记了长公主殿下竟然也在阁中，而且还目睹了这一切。

那个口无遮拦的吴郡侯小姐，此刻早己吓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发抖。

这个小宫女，此刻怕是要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