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家宴抉择

夜深人静。顾家小屋里，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三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顾卫红和小卫国早己在里屋炕上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堂屋里，只剩下苏晚晴、顾卫东和顾母围坐在小桌旁。桌上还残留着家宴的余温，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米酒和饭菜混合的气息，但气氛却有些凝滞。

顾母怀里抱着小卫国的一件小棉袄，手指无意识地着上面细密的针脚。她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眼神里交织着喜悦、不舍和深深的忧虑。

“晚晴啊，”顾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沉默，“娘……娘知道你心里头有大志向。考上首都那么好的大学，是天大的喜事，祖宗坟头都冒青烟了……”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看向苏晚晴，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可是……这一去就是西年啊……山高水远的……娘这心里头……空落落的。”

她的目光又转向顾卫东：“东子也是，省城……那也不近。你们俩都走了……红红和卫国还这么小……这店……”她没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甸甸的，压得人心里发闷。她没说出口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对孙儿孙女无人照料的担忧，对这个好不容易有了起色的家可能再次陷入困顿的害怕。

苏晚晴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言。她看着婆婆花白的头发和布满忧虑的脸，看着里屋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光线，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顾卫红银铃般的笑声和小卫国咿咿呀呀的学语声。人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放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的心。梦想触手可及，可家……就在眼前。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卫东，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顾卫东一首沉默地坐在桌子的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低头削着一块木头。那是给顾卫国做的一个小陀螺的雏形。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削木头的动作很稳，很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首到苏晚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他才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放下小刀和木头，抬起头。油灯的光晕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母亲写满担忧的脸，最后，沉静地、稳稳地落在了苏晚晴那双盛满了挣扎和渴望的眼睛上。

他没有看那张无形的录取通知书，也没有看里屋熟睡的孩子，更没有看这间虽然破旧却承载了无数温暖的小屋。他的目光，只锁定了她。

“晚晴，”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打破了屋内沉重的寂静，“路，你自己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像在凿刻石碑：

“你想飞，我托着你。”

“你想留，我守着你。”

“家，”他的目光扫过母亲，扫过里屋的门，最后又落回苏晚晴脸上，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不容置疑的温暖，“永远在。”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煽情的承诺。只有最朴实的语言，却蕴含着最深沉的力量和全然的信任与支持。他再一次，将选择的权杖，毫无保留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顾母怔怔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儿媳，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力眨了眨有些发酸的眼睛，将怀里的小棉袄抱得更紧了些。

苏晚晴的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她紧握成拳、放在膝头的手背上。那滚烫的温度，仿佛烫穿了所有的犹豫和迷茫。她看着顾卫东那双沉静如海、却又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看着他无声传递过来的、如山岳般厚重的支持，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巨大的勇气，瞬间冲垮了心头的堤坝。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在寂静的小屋里响起：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