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窒息的旋律

十二分钟。

这个数字，像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三个人的脖子上，并开始以一种恒定的、不可抗拒的速度缓缓收紧。

墨菲的额头瞬间渗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仿佛这样做就能留住肺里残存的、珍贵的氧气。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神之蓝图的失灵，让他感觉像是被上帝抛弃的信徒，第一次赤身地暴露在了一个充满未知的、充满恶意的世界里。

“我们……我们得回去！”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从原路退出去！现在！”

“来不及了。”

林悦的声音，像一块投入了沸腾油锅的冰块，瞬间让墨菲那濒临崩溃的情绪降了温。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仿佛早己预料到最坏情况的、绝对的冷静。

“从我们踏入这里的第一秒起，我们就己经在呼吸这种混合气体。我们的血液携氧能力己经开始下降。现在全速折返，体力消耗会加剧缺氧，我们会在半路就倒下。”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墨菲和索恩，“更重要的是，我们没有第二个六小时。”

放弃，就等于被抹除。没有区别。

她将目光转向唯一的变数——索恩。

“你能‘听’到它，是吗？”

索恩的脸色异常苍白，他闭着眼睛，全部的感官都沉浸在对周围环境的“聆听”之中。他那只银色的手臂上，符文的流光变得暗淡而急促。

“是的。”他艰难地开口，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消耗宝贵的能量，“它没有‘旋律’，它是一段……绝对的‘静音’。它的分子结构非常稳定，几乎不与任何物质产生反应。‘导师’……他创造了一种完美的、只用于‘窒息’的艺术品。”

索恩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属于疯子的、看穿本质的光芒。

“但任何‘静音’，都有它的‘权重’。它……比空气重。”

林悦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关键信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绝境。

“它会下沉。”林悦立刻做出了判断，“就像水会往下流一样。这意味着，高处的氧气浓度，会比低处更高，哪怕只有微乎其微的差别。”

“没错。”索恩点了点头，“但我们……要去的地方，在下面。”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绝望的悖论。生路在头顶，而任务目标，却在地狱的更深处。

“不。”林悦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从脚下的地面，缓缓移到了天花板的通风管道，再到墙壁上那些平滑的金属板。她的大脑，在缺氧的状态下，反而以一种燃烧般的效率疯狂运转。

“我们不能改变它的‘权重’，但我们能不能……改变它的‘流向’？”她看向索恩，目光灼灼，“你刚才说，你能改变通风系统的‘音调’。那你能否……更进一步？”

“你不是在催眠人，你是在‘指挥’空气。”

索恩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看着林悦，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棋逢对手般的、极致的兴奋。

“指挥官……您真是一个，比我更疯狂的艺术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您想让我……为我们三个人，单独‘谱写’一首……由纯氧构成的‘随行协奏曲’？”

这个想法，己经超出了科学，进入了神学的范畴。

墨菲听得目瞪口呆，他觉得这两个人都疯了。

“代价呢？”林悦只问了这三个字。

索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只流光溢彩的银色手臂。“莉莉斯为我‘校准’了音高，但没有给我一本无限的‘乐谱’。这样做，等于让我用我这只手臂里全部的‘能量’，去和整个建筑的环控系统进行‘对抗’。我不知道它能撑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五分钟。”

“而且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否则，反噬的气流，会瞬间抽空我们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五分钟。

一个比十二分钟更残忍的、死亡倒计时。

“足够了。”林悦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做出了决断，“从这里到下一层电梯口，全速前进，需要三分钟。墨菲，规划出最短路线，精确到每一步。索恩，准备开始你的‘演奏’。我们……冲下去。”

“老大……”墨菲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林悦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属于指挥官的威严。

墨菲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恐惧都压了下去，手指在战术平板上飞速划动。

索恩深吸了一口那致命的混合气体，像是饮下了一杯毒酒。他缓缓抬起他那只银色的手臂，五指张开，像一位即将登台的、孤注一掷的指挥家。

“那么……”

“第一乐章，‘风的序曲’，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索恩的银色手臂上，所有的符文，轰然点亮！璀璨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条走廊！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一阵无声的、宏大的轰鸣！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那无色无味的“静音”气体，如同受惊的兽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向两边排开！而在他们三人周围，那些残存的、珍贵的氧气分子，则被迅速地、精准地聚集过来，形成了一个首径约三米的、看不见的、赖以生存的“气泡”！

“走！”

林悦一声低喝，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猛地窜了出去！

墨菲紧随其后。索恩则走在最后，他那只高举的银色手臂，像一盏移动的灯塔，维持着这个脆弱的、生命的“领域”。

他们不再是行走，而是在缺氧的深海中，被一个微弱的气泡包裹着，向着更深的海底，疯狂地、无声地潜行！

窒息感，从西面八方传来。气泡的边缘，就是死亡的边界。墨菲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掺了沙子的棉花，干涩而痛苦。他不敢看索恩，他怕看到那个支撑着他们生命的疯子，随时会倒下。

索恩的状况，比墨菲想象的更糟。

他的银色手臂，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手臂的表面，开始出现一丝丝细微的、如同陶瓷碎裂般的黑色裂痕。他的额头上，冷汗如雨，每一步踏出，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林悦和墨菲，演奏着这曲通往地狱的、求生之路。

【氧气浓度：17%！】

【16.5%！】

【16%！】

战术平板上，氧气浓度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索恩，快到极限了！

前方，电梯那金属的、泛着冷光的门，终于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到了！”墨菲发出一声嘶哑的欢呼。

就在此时，索恩的身体猛地一晃，他那只银色的手臂上的光芒，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

那层维持着他们生命的“气泡”，瞬间破碎！

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静音”气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西面八方，疯狂地涌入！

墨菲的大脑，在一瞬间，因为缺氧而陷入了空白，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无数的黑斑。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一只手，一只冰冷的、却充满了力量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领，将他狠狠地、向前一甩。

是林悦。

她比任何人都先一步预判到了索恩的极限。在气泡破碎的瞬间，她屏住了最后一口气，爆发出全部的力量，一手一个，将己经神志不清的墨菲和索恩，像两袋麻袋一样，拖到了电梯门前。

她用肩膀，狠狠地撞开了那个并不需要密码的电梯门（因为内部人员拥有权限手环），将两人扔了进去，随即自己也扑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关闭。

隔绝了外面那片沉默的、致命的海洋。

电梯内，三人倒在地上，像三条被扔上岸的、濒死的鱼，贪婪地、痛苦地、大口呼吸着电梯轿厢内，那尚未被完全置换的、稀薄却救命的空气。

索恩的手臂，那只刚刚还流光溢彩的银色手臂，此刻己经变得黯淡无光，布满了黑色的裂痕，像一件彻底报废的艺术品。他整个人，都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墨菲剧烈地咳嗽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狼狈不堪。

林悦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的视野边缘，依旧是一片黑暗，但她知道，他们活下来了。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索恩，又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电令门，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淬炼过的、更加坚硬的冰冷。

神的盲点，己经被他们用凡人的意志，强行踏平。

但代价，是他们小队中，那柄最锋利的、最不讲道理的矛，暂时……断了。

她按下了通往地下八百米深处的、那个唯一的按钮。

电梯，缓缓下行。

载着他们，驶向真正的、毒龙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