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心跳的余温

电梯以一种平稳到令人不安的、几乎没有失重感的速度下沉。

金属轿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三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索恩陷入昏迷后，那只彻底报废的银色手臂上，偶尔发出的、如同电路短路般的、微弱的“滋滋”声。

墨菲终于从剧烈的咳嗽中缓了过来，他撑起身体，看着昏迷不醒的索恩，又看了看自己那台屏幕上依旧闪烁着“神之蓝图”的、冰冷的笔记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们……我们算错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我们以为有了上帝的地图，就能看清一切。但我们忘了，魔鬼，从来都藏在地图上没有标注的细节里。”

林悦靠在墙壁上，缓缓将肺里最后一丝浑浊的空气吐出。缺氧让她的太阳穴一阵阵地抽痛，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你没有算错，墨菲。”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你只是……太相信‘神’了。”

她将目光，从昏迷的索恩，移向那幅璀璨的星图。

“莉莉斯给我们的，是‘结果’，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己经被记录下来的、庞大的数据。但她给不了我们‘过程’。她无法预测人心的诡诈，也无法理解这种不依赖任何网络、纯粹用物理规则构筑的、最原始的恶意。”

“从现在起，”林悦的目光，重新落在墨菲身上，像两把淬火的钢刀，“忘掉‘神’。我们不再是拿着攻略通关的玩家。我们是回到起点的、赤手空拳的……人。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大脑去想。蓝图是我们的武器，但不是我们的神。”

这番话，像一记耳光，扇醒了沉浸在挫败感中的墨菲。他愣愣地看着林悦，看着她那张因为缺氧而显得无比苍白、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脸。他咬了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属于顶级黑客的、不服输的光芒。

“是，老大。”

林悦不再多言，她走到索恩身边，蹲下身，检查他的状况。索恩的呼吸微弱而平稳，似乎只是单纯地因为能量耗尽而陷入了休眠。但当林悦的目光落在他那只焦黑开裂的银色手臂上时，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在那片死寂的、如同废铁般的残骸深处，在那些断裂的纳米纤维核心，有一点比星辰更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固的频率，一明，一灭。

像一颗垂死恒星内部，正在重新孕育的、新的奇点。

又像一颗心脏，在无尽的沉寂中，保留着最后一丝、微弱的余温。

他没有彻底“死亡”。他在……“重启”。

这个发现，让林悦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的情绪。她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为他整理好衣领。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电梯，己经抵达了最底层。

金属门在他们面前，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没有冰冷的钢铁，没有闪烁的服务器指示灯，更没有荷枪实弹的守卫。

门外，是一个近似于无菌实验室的、巨大的白色空间。地面、墙壁、天花板，都由一种无缝拼接的、泛着柔和光泽的白色高分子材料构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医疗级的消毒水气味。整个空间亮如白昼，却看不到一盏灯，光芒仿佛是从那些白色的墙体本身，均匀地渗透出来的。

安静。

洁净。

空旷得令人心悸。

“这里……是什么地方？”墨菲端着电脑，警惕地看着这个过于“干净”的环境。

林悦的目光，瞬间锁定在白色空间的正中央。

在那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个由纯黑晶体构成的、极简风格的操作台。操作台上，只有一块悬浮在半空中的、流淌着淡蓝色光影的全息屏幕。

“是陷阱吗？”墨菲压低了声音。

“不。”林悦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这里是医生的……手术台。”

“‘焚书坑’的核心，不是服务器，而是‘操作者’。‘导师’不需要一群守卫来保护他的坟墓。他只需要一个绝对忠诚、绝对理性的‘掘墓人’。这里，就是那个掘墓人的工作间。”

她指着那个黑色的操作台。

“而那个，就是他的手术刀。”

“索恩倒下了，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不通了。”墨菲的脸色变得凝重，“我们怎么穿过这个‘手术室’，去破坏那个被法拉第笼保护起来的‘心脏’？”

“谁说我们要穿过去？”

林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弧度。

“医生的手术刀，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墨菲，你现在……就是这家医院里，唯一醒着的‘主刀医生’。我要你，用这把刀，给‘尼德霍格’，做一场心脏搭桥手术。”

墨菲一愣，随即，他瞬间明白了林悦的意图，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老大……你的意思是……我们不破坏它，我们……‘利用’它？！”

“没错。”林悦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代表着整个设施的三维地图上，她指着连接着核心服务器区和地热发电站的、那些粗大的、深蓝色的管道。

“‘尼德霍格’的散热系统，为了保证绝对的物理隔绝和稳定，采用的是最原始、也最可靠的液氮深层循环冷却。现在，维修团队正在对三号管道进行降温维护。我要你，黑进那个手术台，拿到最高权限，然后……”

林悦的声音，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把本该流向三号管道的所有液氮，全部，改道，注入进那个包裹着核心服务器的……法拉第笼里。”

墨菲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要用“衔尾蛇”自己的冷却系统，把它那颗最宝贵的心脏，活活冻死！

用绝对的“冷”，去战胜绝对的“静”。

这是属于林悦的、最疯狂的“艺术”。

“干了！”墨菲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将昏迷的索恩安顿在电梯的一个角落，随即抱着笔记本，大步走向那个黑色的操作台。

林悦则拔出手枪，背靠着电梯门，为他警戒着这个空旷得可怕的白色空间。她不相信这里会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墨菲走到了操作台前，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将自己的笔记本通过一根数据线，与操作台连接了起来。

“神之蓝图”的星图，与操作台那淡蓝色的光影，瞬间交相辉映。

“我需要三分钟。”墨菲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了一片幻影，“这个‘手术台’的系统是独立于网络的，但它与维修系统有物理连接。我可以利用维修授权码，给自己伪造一个‘访客’身份，然后……再用蓝图里的底层数据，把这个‘访客’，提升成‘院长’！”

时间，再一次变得无比宝贵。

林悦的呼吸放到了最缓，她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这个白色空间里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墨菲的额头上，汗水滴落在键盘上。操作台的全息屏幕上，无数的代码瀑布般流淌、崩溃、重组。

就在他即将攻破最后一道防火墙的瞬间。

“滴——！滴——！滴——！”

一阵急促的、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墨菲的笔记本里，响彻了整个空间！

但那不是入侵警报！

墨菲猛地抬头，只见“神之蓝图”的星图上，一个代表着“生物信号”的、鲜红色的光点，凭空出现在了代表着核心服务器区的、那个最中心的区域！

并且，那个光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手术室”……移动！

“老大！有人！”墨菲的声音充满了惊骇，“在……在墙里面！”

林悦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举起枪，对准了正前方那面洁白无瑕的墙壁。

下一秒，那面墙壁，如同融化的奶酪般，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滑开，露出了一条深邃的、同样纯白的通道。

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戴着金色细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从通道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是托着一个平板电脑。

他看着林悦和墨菲，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仿佛在接待访客般的、礼貌的微笑。

“晚安，两位不速之客。”他的声音，平静而儒雅，像一位大学教授，“我是‘尼德霍格’的‘馆长’，赫尔曼·克劳斯。”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两人，看了一眼电梯角落里昏迷的索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在欣赏一件残次品的惋惜。

然后，他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林悦的身上，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让林悦和墨菲，都如坠冰窟的话。

“真没想到，在‘导师’的计划之外，还能见到‘祂’的……另一位‘候选人’。”

“林悦小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