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风起三危山

寒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钢刀，裹挟着雪花呼啸而过，刮得人脸上生疼。程墨白站在敦煌城头，凛冽的风掀起他破旧的披风，手指不自觉地着腰间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画笔，那是他作为画医的象征，也是他在这乱世中坚守的信念。远处的三危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山脚下亮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如同巨兽眼中闪烁的凶光 —— 那是西夏人的火把，正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向城墙涌来，带着势不可挡的压迫感。

“比预计的早了三天。” 程墨白吐出一口白气，白雾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哑徒的眼神中透着紧张与坚毅，“哑徒，去把东城墙的守军调一半过来。”

少年没有立即行动，反而伸出手，快速比划了几个动作，眉头紧皱，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担忧。

“我知道东边防守会变弱，” 程墨白看懂了他的手语，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的敌军，“但西夏主力在这里，我们必须集中兵力。只有先抵挡住这波攻势，才能有转机。” 他的声音沉稳，却难掩其中的凝重。

哑徒点点头，正要离开，程墨白又叫住了他。

“等等，”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温热的胡饼塞给少年，胡饼的温度透过手掌传递过来，“吃完了再去。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

少年接过饼，三两口就吞了下去，仿佛饿了许久。程墨白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想起三年前在戈壁滩捡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时的情景。那时的哑徒奄奄一息，是程墨白用自己的医术和仅有的食物将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从那以后，这个孩子就成了他的徒弟，也成了他在这乱世中最亲近的人。

“怕吗？” 程墨白突然问道，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试探。

哑徒坚定地摇摇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崭新的弯刀。刀身在火光下泛着寒光，刀柄上缠着粗糙的布条 —— 那是程墨白上个月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礼物。这把刀不仅是武器，更是师徒间深厚情谊的见证。

“好刀要饮血才能开锋，” 程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今晚有的是机会。”

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如同一头巨兽的怒吼，西夏军阵开始向前移动。城墙上顿时骚动起来，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呼吸变得急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都稳住！” 程墨白高声喝道，声音响彻整个城墙，“等他们进入弓箭射程再放箭！不能浪费箭矢，每一支都要发挥作用！”

他快步沿着城墙巡视，不时停下来调整防御部署。经过一处垛口时，发现几个新兵正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恐惧。

“第一次上战场？” 程墨白蹲下身，与这几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平视，眼神中没有一丝责备，只有理解和鼓励。

其中一个胆大的点了点头：“将军，我们... 我们能守住吗？” 声音中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程墨白没有立即回答。他解下腰间的颜料囊，取出画笔蘸了蘸珍贵的 “归义青”。这颜料来之不易，是他们用许多物资换来的，此刻却要用在这样的地方。

“看着。” 他说。

笔锋在斑驳的城砖上游走，程墨白的手稳定而流畅，仿佛那些伤痛和疲惫都不存在。转眼间，一个栩栩如生的飞天仙女跃然墙上。她衣袂飘飘，手持莲花，在风雪中翩然起舞，仿佛要冲破这冰冷的城墙，带来希望。

“这是敦煌的守护神，” 程墨白收起画笔，眼神坚定地看着新兵们，“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她们的样子，这座城市就不会陷落。我们守护的，不仅是城墙，更是敦煌的灵魂。”

新兵们的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握紧兵器的手也不再颤抖。程墨白站起身，指向远处：“现在，各就各位。记住，你们守护的不只是一道城墙，还有城里你们的父母妻儿，还有这千年的文明！”

西夏军的先锋己经逼近护城河。借着火光，可以看清他们抬着数十架云梯，如同一条条黑色的巨蟒。

“放箭！”

随着程墨白一声令下，漫天箭雨倾泻而下。惨叫声顿时响彻夜空，但更多的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

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时，哑徒带着援军赶了回来。少年浑身是雪，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晕，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他冲到程墨白身边，比划着东城墙的情况，似乎在说那里暂时安全。

“好，你留在这里。” 程墨白说完，突然发现少年腰间多了一个水囊，鼓鼓囊囊的，“这是什么？”

哑徒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打开水囊 —— 里面飘出浓烈的酒香。

“你这小子！” 程墨白哭笑不得，“从老李头那儿偷的吧？” 他的语气中没有真正的生气，反而带着一丝宠溺。

少年点点头，做了个喝酒取暖的手势，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战后我再收拾你。” 程墨白佯怒道，却还是接过水囊灌了一大口。烈酒下肚，浑身顿时暖和起来，也驱散了一些疲惫。

战斗很快进入白热化。西夏士兵如潮水般涌上城墙，守军拼死抵抗。程墨白手持长剑，在城垛间来回冲杀，他的剑法凌厉，每一剑都带着愤怒和决心，所过之处敌人纷纷倒下。鲜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染红了他的披风。

“将军！西段顶不住了！” 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跑来报告，声音中带着绝望。

程墨白正要赶去支援，哑徒却抢先一步冲了过去。他像只灵巧的山猫，在混乱的战场上穿梭，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无畏的勇气，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这小子！” 程墨白咒骂一声，心中满是担忧，连忙带人跟上。

西段城墙己经陷入混战。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人间地狱。哑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杆长枪，正与三个西夏士兵周旋。他的招式毫无章法，却胜在灵活刁钻，利用自己的小巧身形，在敌人的攻击间隙中寻找机会，竟一时不落下风。

程墨白加入战局，局势很快逆转。他的长剑挥舞，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收割着敌人的生命。最后一个西夏士兵倒下时，远处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声。

“援军！是归义军的援军到了！” 士兵们欢呼起来，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和希望。

程墨白循声望去，只见西夏军后方阵型大乱，一支骑兵正从侧翼突袭。为首的大旗上，赫然绣着 “张” 字。

“是张议潮将军！” 士兵们更加激动，士气大振。

西夏军腹背受敌，很快开始溃退。程墨白却没有放松警惕，立即组织人手修补城墙缺口，救治伤员。他穿梭在伤员之间，用自己的医术尽力挽救每一个生命，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作为画医救死扶伤的时候。

天色微明时，战斗终于结束。程墨白靠在城垛上，疲惫地闭上眼睛。连续的战斗让他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忽然，他感觉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睁开眼，哑徒正捧着一碗热汤站在面前。少年脸上沾满血污，左臂缠着绷带，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你受伤了？” 程墨白皱眉，心中一阵心疼。

哑徒摇摇头，指了指汤碗，又指了指程墨白干裂的嘴唇，示意他先喝汤。

“先给你包扎。” 程墨白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臂。他仔细地清理伤口，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少年。处理完伤口，程墨白才接过汤碗。热汤下肚，冻僵的身体终于有了知觉，温暖从胃里蔓延到全身。

“昨晚表现不错，” 他放下碗，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偷酒的事还没完。”

哑徒做了个鬼脸，从怀里掏出一块沾血的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枚西夏将领的铜印。

“这是... 你杀了他们的千夫长？” 程墨白惊讶道，眼中满是赞赏。

少年骄傲地点点头，比划着昨晚在混战中如何发现敌将，又如何趁其不备一击得手，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情。

“好小子！” 程墨白大笑，“这下可以跟老李头交差了，就说你用他的酒壮胆立了大功！”

晨光中，城墙上的飞天壁画格外醒目。程墨白走过去，用手指轻抚画作，仿佛在抚摸着敦煌的历史和灵魂。

“知道为什么我总画飞天吗？” 他轻声问，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

哑徒摇摇头，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因为她们象征着自由，” 程墨白望向远方，那里是一片广袤的天地，“终有一天，敦煌会像这些飞天一样，真正翱翔在属于自己的天空下。不再受战争的侵扰，人们可以自由地生活，传承着这里的文明。”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捡起一块炭条，在飞天下方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人 —— 那模样，分明是持剑的程墨白。

“哈！你这臭小子！” 程墨白佯怒，眼中却满是笑意，“走，去看看张将军带来了什么消息。说不定，我们离那自由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两人沿着城墙走去，身后是初升的朝阳，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延伸到了那充满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