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金粉渡劫

朔风裹挟着砂砾，如同千万把细刀，刮擦着程墨白龟裂的虎口。暗红的血珠渗出伤口，与冰渣、沙尘混杂，滴落在早己被染成褐红色的沙地上。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敦煌城死死笼罩，唯有城头零星的火把，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仿佛是这座城在生死边缘的最后喘息。

“哑徒！左边！” 程墨白的嘶吼穿透了呼啸的风声。话音未落，一支箭矢便狠狠扎入他的肩头，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但他的眼神却愈发凌厉。反手握住箭杆，肌肉紧绷，随着一声闷响，箭杆被生生折断。染血的画笔在他手中疾挥，墨点如流星般划破夜空，在空中瞬间化作三道泛着寒光的黑刃。黑刃破空而去，精准地贯穿了冲在最前面的三名西夏骑兵，惨叫声划破死寂，三人栽落马下，溅起一片血雾。

哑徒依旧沉默不语，他颈间的铜铃早己被血污和泥土糊住，失去了往日清脆的声响。但他的双眼却如同燃烧的火焰，布满血丝却透着决然。见马刀横扫而来，他身形矫健地猛地矮身，堪堪避过刀锋。紧接着，带着浓重血腥气的西夏语从他喉间迸发：“腾格里不佑豺狼！” 话音刚落，他的大手如铁钳般扣住一名偷袭者的膝盖，只听 “咔嚓” 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偷袭者惨叫着瘫倒在地。

城头的厮杀声愈发激烈，西夏骑兵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涌来。程墨白和哑徒背靠背，在这狭窄的城头顽强抵抗。程墨白手中的画笔不断挥舞，每一次挥动都有墨刃飞出，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哑徒则凭借着敏捷的身手和强悍的力量，近身肉搏，拳脚间皆是杀招。然而，西夏军队人数众多，他们渐渐感到力不从心，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敦煌城头时，西夏人的牛角号声终于如退潮般渐渐远去。程墨白单膝跪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个破旧的风箱。他的衣服早己被鲜血浸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城头幸存的守军寥寥无几，不足原本的三成。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兵拖着断腿，艰难地在尸体堆中爬行。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但却透着一股坚韧。终于，他爬到程墨白身边，颤抖着将半块馕塞进程墨白手里：“程… 程画师，您吃……”

程墨白看着少年瘦弱的身躯和布满血污的脸庞，心中一阵酸楚。他轻轻地把馕掰碎，又塞回少年怀里，声音沙哑地说道：“留着。”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突然猛地一缩 —— 少年染血的衣襟下，露出半截熟悉的《金刚经》残卷。

“曹姑娘的经书… 怎么在你这？” 程墨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丝紧张与不安。

少年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道：“昨夜曹小姐带女眷上城头送箭，被流矢… 临走前非要我们撕了经书裹伤……”

听到这话，哑徒的拳头狠狠地砸进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程墨白则静静地看着那半截经书，脑海中浮现出曹姑娘温婉的面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曾经，曹姑娘常常在莫高窟中虔诚诵读经书，她的声音轻柔而宁静，如今却香消玉殒，只留下这残破的经书。

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仿佛都在扭曲。一匹瘦马踏着滚滚烟尘，奋力冲入城门。马背上的信使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显然是长途奔波，疲惫不堪。他滚鞍下马时，怀里还死死紧抱着一个鎏金铜匣，仿佛那是他的命。

“曹… 曹大人手书！朝廷大军己破玉门关！” 信使的声音虚弱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程墨白快步上前，双手微微颤抖着抹开匣上凝结的血痂。打开铜匣，抽出信纸，却只见寥寥八字：“金粉绘天，敦煌当渡。”

“哈！” 程墨白突然大笑出声，笑声中带着几分疯狂，几分释然。他用染血的袖口轻轻擦过信纸，只见金箔簌簌而落 —— 原来这信纸竟是曹延禄姬用供养人画像的底稿裁成的，背面还隐约可见菩萨低眉的慈悲面容。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曹大人的深意，也感受到了曹大人对敦煌的牵挂与守护。

夜幕再次降临，敦煌城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程墨白独自一人站在莫高窟最高处，手中的画笔蘸的不是墨，而是九层楼檐角融化的雪水。清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

“你要学吴道子画《地狱变》？” 哑徒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看着他在虚空中勾勒出的饿鬼轮廓，开口问道。

“不。” 程墨白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笔锋突然一转，金粉如流霞般从袖中泼洒而出，“我在画他们没见过的地狱 ——”

随着他的画笔挥动，笔落惊风，千百金线凌空交织，在空中渐渐凝聚成形，竟化作一幅西夏军溃退的惨状：冻毙的战马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上，炸营的篝火在狂风中摇曳，火光照亮了西夏士兵惊恐的面容，还有雪原上如附骨之疽的追兵，让西夏军队陷入一片混乱。金粉缓缓飘向西方，与玉门关方向升起的烽烟遥相呼应，仿佛在向世人昭示着命运的转折。

哑徒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明白了 —— 这不是普通的画作，而是以敦煌秘术为引的攻心战！通过这虚幻却逼真的画面，动摇西夏军队的军心，让他们心生恐惧，不战自乱。程墨白站在那里，神情专注而庄严，仿佛与这天地融为一体，他要用自己的力量，为敦煌带来一线生机。

三日后，消息传来，西夏大营果然传出主帅暴毙的消息。一时间，西夏军队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开始缓缓撤退。敦煌城终于暂时摆脱了危机，迎来了片刻的安宁。

程墨白在洞窟里全神贯注地修补最后一块剥落的飞天壁画。洞窟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面前的壁画。忽听身后 “扑通” 一声，昨日那断腿少年跪在颜料堆旁，额头紧贴地面，声音坚定地说道：“求程画师收徒！我… 我能磨颜料！”

程墨白停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看着少年坚定的眼神。他沉默片刻，蘸了赭石色颜料，轻轻点在少年眉心，缓缓说道：“画敦煌的笔，得先学会埋人。” 少年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窟外，清脆的驼铃声传来，曹氏商队正运来今春第一筐新绿葡萄。那鲜嫩的葡萄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泽，仿佛给这座历经磨难的城市带来了新的希望。哑徒站在沙丘上，抛接着铜铃，铜铃发出久违的清脆声响。他忽然向西指了指 —— 晚霞深处，隐约有金粉般的星子坠向玉门关，仿佛在预示着敦煌美好的未来。程墨白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敦煌的故事还将继续，而他和这些幸存者，将共同守护这片神奇的土地，传承敦煌的文化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