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诡谲账本

郎茂才的书房飘来浓重的墨香，程墨白盯着案头泛黄的 S.542 号账本，烛火在防风罩里摇晃，将账簿上的数字映得忽明忽暗。敦煌学官推了推玳瑁眼镜，指尖在 “香油采购量” 一栏重重叩击：“咸通九年这一栏，足足多了二百斤。”

“二百斤？” 程墨白皱眉接过放大镜，镜片下的数字边缘果然有刀刮的毛边，新填的墨迹颜色比周围深了两度。他下意识左手残指，那里还留着昨夜修复壁画时沾的胶矾水 —— 这种修改痕迹，和 220 窟壁画下的异常颜料层如出一辙。

“道观每月用油量不过三十斤。” 郎茂才从书架抽出另一本账册对比，“就算加上节庆法事，全年顶多用西百斤。这突然多出的六百斤......” 他突然压低声音，“你听说过‘佛迹显灵’的传言吗？城西金光寺最近总有人看见菩萨流泪，香油钱收得盆满钵满。”

程墨白浑身一震。张承嗣前日在洞窟提及的 “新颜料”、热醋熏蒸的异味、还有那批尺寸诡异的木箱 —— 种种线索突然在脑海里串成一条线。“那些所谓‘佛迹’，恐怕是用热醋伪造的剥落效果。” 他拍案而起，“用大量香油调和赭石，既能掩盖化学药剂的酸味，又能让颜料快速氧化......”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郎茂才话音戛然而止，抄起镇纸就要往门口冲。程墨白眼疾手快拽住他：“别追，等对方动手。” 两人屏息躲到书架后，月光从窗棂斜切进来，在地面投出狭长的银线。

三道黑影破窗而入，蒙脸巾下只露出精光西射的眼睛。为首者首奔书桌，袖中掉出半片残纸。程墨白趁其翻找账册的间隙，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对方手腕。那人反应极快，反手甩出一把细沙 —— 正是画院用来修补壁画的澄板土。

“追！” 郎茂才抄起烛台砸向墙壁，烛油泼在黑影后背，在麻布衣服上烫出焦洞。三人夺门而逃时，程墨白捡到了那片残纸 —— 朱砂画的玄鸟衔珠图，正是张承嗣书房屏风上的纹饰。

“是节度使府的人。” 阿史那云的声音从屋顶传来。程墨白抬头，只见她坐在檐角，琵琶横抱胸前，月光顺着青金石项链的纹路流淌，在她脸上织出冷冽的光网。“商队里的粟特人今早失踪了。” 她跃下时甩出一枚铜印，“这是从他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铜印上 “归义军节度使府” 的字样刺得人眼疼。程墨白想起哑徒白天说的话：张承嗣的轿子今早曾在画院后巷停留。他握紧残纸，指节因用力泛白 —— 对方不仅在盗画，更在系统性篡改敦煌的经济记录，企图用假账掩盖文化掠夺的真相。

“他们想把盗画的脏水泼给商队。” 阿史那云踢了踢满地狼藉，靴尖碾过一片账本残页，“粟特人手里的这批铜印，足够让十个商队被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 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听说过‘金光明寺密档’吗？曹延禄姬的嫁衣里，缝着前节度使的手书......”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三记短，两记长 —— 这是画院遇袭的暗号。程墨白抓起账本就往外冲，左手残指在夜风里抽痛如刀割。他知道，张承嗣的阴谋远比想象中更深：伪造佛迹敛财只是幌子，对方真正想做的，是通过篡改供养人画像、销毁经济文书，彻底抹除敦煌的文明脉络。

郎茂才举着灯笼追上来，火光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分明：“程兄，藏经洞里还有一本空白账本...... 纸张和这本一模一样！”

“去藏经洞！” 程墨白拽住阿史那云的衣袖，“张承嗣要的不是钱，是让后世再也查不清敦煌的供养人谱系。只要毁掉这些记录，他就能把壁画据为己有，送给西夏人当投名状！”

三人在巷口分道扬镳时，阿史那云突然拽住程墨白的手腕。她的掌心有常年握刀的薄茧，体温透过袖口传来：“今晚城西马市有批西域货物入关。” 她往他手里塞了枚胡狼图腾银币，“箱子上若有三横一竖的刻痕，里面装的就是被篡改的壁画残片。”

程墨白攥紧银币，望着她消失在风沙里的背影，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当你发现壁画在流泪时，要记住 —— 比颜料更难修复的，是人心的贪婪。”

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急促的连响。程墨白低头看着掌中的残纸和铜印，突然明白张承嗣的真正目的：他不仅要盗走壁画，更要让敦煌的文明记忆，永远湮灭在历史的风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