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醋海焚天

热醋的腐臭味像无数细针扎进程墨白的鼻腔，他强忍着灼烧般的疼痛，指尖终于触到铁箱边缘。箱中浸泡在醋液里的《归义军调兵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羊皮纸边缘卷曲发黑，墨迹像受伤的蚯蚓般扭曲挣扎。

"程弘文当年也试过救这些破纸！"张承嗣的狂笑声在狭小空间里炸开，他抬脚踢翻身旁的醋桶，暗黄色液体泼洒而出，在石地上蜿蜒成毒蛇般的痕迹。

程墨白猛地后撤，一滴飞溅的醋液还是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皮肤立刻泛起骇人的白泡。他咬紧牙关没有出声，目光死死盯住张承嗣蟒袍下若隐若现的腿——那根本不是什么腿，而是一截森森白骨，被精巧的青铜机关包裹着，随着老贼的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二十年前的热醋池，滋味如何？"张承嗣突然扯开袍角，露出那截被腐蚀得千疮百骨的残肢，"你父亲临死前，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化成这副模样！"

程墨白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父亲被拖出地牢时，裤管空荡荡地飘荡，散发着的正是这种令人作呕的酸腐味。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断刀，那是阿史那云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别动！"张承嗣的拐杖突然抵住西夏小王子的后心，孩子怀里的《金刚经》露出一角，"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星砂阵的破解之法，就在这卷经书里。"

密室角落的血泊中，哑徒的身体突然抽搐了一下。程墨白用余光瞥见他残缺的右臂正悄悄收紧，染血的指尖在地上划出一个"等"字。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被经书吸引的模样向前迈了半步。

"站住！"张承嗣的拐杖尖端弹出三寸钢刺，抵住小王子纤细的脖颈，"把刀扔过来，否则我让这西夏余孽和经书一起——"

话音未落，哑徒残缺的身体突然暴起，像离弦的箭般扑向张承嗣。老贼的假肢在湿滑的醋液中一个踉跄，拐杖擦着小王子的耳畔划过，在石墙上擦出一串火星。程墨白趁机拔出断刀，刀锋破开浓重的醋雾首取张承嗣咽喉。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中，一面青铜盾牌凭空出现，挡住了这必杀一击。盾面雕刻的饕餮纹在摇曳的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向程墨白咬来。

"认识这个吗？"张承嗣掀开盾牌，露出后面瑟瑟发抖的西夏小王子，"你父亲当年就是被这面盾牌压断了脊梁！"

小王子突然撕开怀中的经书，泛黄的纸页如蝴蝶般西散纷飞。程墨白的目光追随着其中一页飘落的轨迹，赫然发现纸背透出淡紫色的纹路——那是用隐形药水写就的星砂阵破解口诀！

"轰！"

地动山摇的爆炸从头顶传来，密室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一块锋利的石片擦过程墨白的脸颊，温热的血立刻模糊了他的左眼视线。哑徒发出无声的嘶吼，用仅剩的左臂将程墨白猛地推向地道入口，自己却被坠落的梁柱砸中腰部，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张承嗣拖着瘸腿扑向墙角的火油箱，青铜假肢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程墨白反手甩出断刀，刀身在半空中旋转着划出一道银弧——

"噗嗤！"

刀锋扎进老贼后背的刹那，整箱火油被倾倒的火把点燃。橙红色的火浪如猛兽般扑来，热浪将程墨白掀进地道。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哑徒扯开褴褛的衣襟，露出胸口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刺青。那些用热醋和朱砂刺下的文字在火光中泛出血色光芒，正是完整的《金刚经》全文。

黑暗吞噬了一切。

当程墨白再次睁开眼睛时，地道里弥漫着焦糊与醋酸的刺鼻气味。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发现断刀不知何时回到了手中，刀刃上沾着黑褐色的血迹。远处传来密室坍塌的闷响，热风裹挟着纸灰从通道尽头涌来，像一场黑色的雪。

他颤抖着展开紧握的左手，掌心里是一片烧焦的经书残页。隐形药水在高温下显形，露出半幅星砂阵的破解图谱。纸页边缘还粘着一小块皮肤——那是哑徒在推他进地道时，从自己刺青胸口撕下的最后馈赠。

程墨白将残页贴近心口，那里传来父亲留给他的铜钥匙的冰凉触感。钥匙齿痕与图谱上的线条完美吻合，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那句"以血为引"的真正含义。

地道深处传来微弱的孩童啜泣声。程墨白握紧断刀向声源处挪动，每走一步都在湿滑的地面上留下血脚印。转过一道弯后，他看见西夏小王子蜷缩在角落里，怀中紧紧抱着一只青铜匣子，匣子缝隙中透出淡紫色的微光。

"别过来！"孩子惊恐地后退，汉话里带着浓重的党项口音，"张大人说你是来毁掉《金刚经》的！"

程墨白缓缓蹲下，将断刀平放在地上。"你怀里抱着的不是经书，"他指着匣子上一处几乎被磨平的纹饰，"看见这个莲花印记了吗？这是归义军大帅府的徽记。"

小王子困惑地低头，突然惊叫一声松开手——匣子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表面的青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发黑。程墨白一个箭步上前踢开匣子，在它爆炸前的瞬间将孩子护在身下。

无数闪着紫光的金属碎片如雨点般射向西周，在石壁上凿出蜂窝般的孔洞。程墨白感到后背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脊椎流下。小王子在他怀里发抖，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

"那...那是什么？"孩子带着哭腔问。

"星砂。"程墨白撕下衣袖包扎伤口，"张承嗣想用这个杀你灭口。"

他拾起一块尚未冷却的星砂碎片，借着微光观察上面的纹路。那些细如发丝的刻痕与经书残页上的图谱如出一辙，只是排列顺序完全相反。父亲留下的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程墨白福至心灵地将它按在碎片中央——

"咔嗒。"

精巧的机括声响起，碎片表面浮现出立体的山河城防图。一座雄伟的关城在光影中缓缓旋转，城墙某处闪烁着红点，正是星砂阵的核心所在。

小王子倒吸一口凉气："那是...沙洲城！"

程墨白的手指穿过虚影，点在红点位置。幻象骤然扩大，显示出地下密室的详细结构。三条逃生通道中，只有一条标注为绿色，出口处画着小小的骆驼图案。

"能走吗？"程墨白搀起双腿发软的小王子，"我们得赶在张承嗣的同伙启动大阵前离开。"

孩子刚点头，整个地道突然剧烈震动。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通道顶部的裂缝如闪电般蔓延。程墨白抓起断刀，拽着小王子冲向那条标注安全的通道。身后不断有碎石坠落，醋液混合着血水漫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转过第三个岔路口时，小王子突然挣脱他的手。"等等！"孩子跑向洞壁一处凹陷，从里面抱出个包袱，"这是哑巴叔叔藏在这里的！"

程墨白解开包袱，里面是半本烧焦的《金刚经》和一块刻着西夏文的骨牌。骨牌背面用炭笔画着简易地图，终点标注着"热醋池"三个字，旁边还有个小巧的骆驼蹄印。

地道深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碰撞声。程墨白将骨牌塞进怀里，背起精疲力尽的小王子冲向通道尽头。越来越浓的醋雾中，他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在前方引路，那袭染血的青衫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以血为引..."程墨白喃喃重复着父亲的遗言，突然明白哑徒为何要用热醋和朱砂刺青。他咬破手指，将血抹在铜钥匙上，钥匙立刻发出幽幽蓝光，照亮了前方被碎石封住的路口。

当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时，程墨白用尽全力撞向看似坚固的石壁。出乎意料的是，石块如泡沫般碎裂，耀眼的天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听见背上的小王子发出惊喜的呼喊：

"骆驼！是阿史那叔叔的骆驼队！"

沙丘上，十余匹白骆驼组成的商队正缓缓行进。为首的青年摘下防风面巾，露出阿史那云那双标志性的灰绿色眼睛。他望着从地道冲出的两人，嘴角扬起熟悉的戏谑笑容：

"程大公子，你这副模样可比在长安城时狼狈多了。"

程墨白双腿一软跪倒在滚烫的沙地上，怀里的经书残页被风吹起，如白鸟般飞向湛蓝的天空。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看见哑徒的身影站在远处的沙丘上，胸口刺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一本永远燃烧不完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