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敦煌诡画录

敦煌落雪了。

程墨白在藏经洞醒来时，洞外己是一片银装素裹。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左手，残指处传来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粗布包扎处渗出的血迹己经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醒了？"一个清亮的声音从火堆旁传来。

程墨白转头，看见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粟特少年正用烧焦的树枝在洞壁上临摹飞天。少年头也不回地说："星砂阵停了。张承嗣的骨头在220窟找到了，上面刻着于阗王室的诅咒。"

"什么时候的事？"程墨白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火堆上煨着的药罐正冒着热气。

"天刚亮时。"少年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混血特征明显的脸庞，"巡窟的僧人发现的，那具骷髅的手指骨上全是刻痕，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出来的。"

程墨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抹了抹嘴角，发现手背上沾着发黑的血迹。

"别乱动。"少年麻利地倒了碗药汤递过来，"你中的毒还没清干净。"

药汤入喉，苦涩中带着奇异的甘甜。程墨白这才注意到洞壁上钉着一幅奇怪的画——用血、朱砂和青金石粉混合绘制的《星宿归位图》，落款是哑徒的名字。但诡异的是，画中的北斗七星旁，多了一颗用银粉点出的小星。

"这是......"

"他最后用经血重绘了星图。"少年指了指墙角一堆灰烬，"烧了三卷《金刚经》才完成的。现在全敦煌的铃铛都在响，说是画魂显灵......"

程墨白踉跄着走到洞口。晨光中的莫高窟覆盖着晶莹的冰凌，宛如重获新生。远处三危山方向，一队粟特商人正踏着积雪前行，驼铃声悠扬传来。领头的老者颈间，赫然挂着串他再熟悉不过的青铜铃铛。

"那是——"

"阿史那家的商队。"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听说他们在西域找到了一处新的青金石矿脉。"

程墨白突然笑了。他从怀中掏出那本残破的《金刚经》，发现被血浸透的经页上，原本模糊的字迹竟重新清晰起来。

"接下来去哪？"少年问。

程墨白着经书破损的边缘，目光落在远处商队扬起的雪尘上："去找颗新的青金石。"他举起从不离身的画笔，在晨光中蘸取洞壁上未干的朱砂，"顺便，把阿史那云欠我的那坛葡萄酒讨回来。"

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带上我。"

"你？"程墨白挑眉，"粟特人不是最忌讳掺和中原人的恩怨？"

"我叫安诺。"少年指了指自己浅灰色的眼睛，"我母亲是于阗画师，父亲是粟特商人。张承嗣杀了我全家。"他掏出半块染血的玉璧，"这是哑徒临终前交给我的。"

程墨白凝视着玉璧上熟悉的纹路——那正是他当年送给哑徒的拜师礼。雪地上，一串新鲜的脚印延伸向远方的商队。而在他们身后，无人注意的465窟深处，那滩千年未干的血泊中，正缓缓浮现出一幅全新的《五台山图》......

【三个月前·于阗王城废墟】

安诺蜷缩在断墙下，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母亲临死前把他塞进密道时，他亲眼看见那个穿紫袍的中原人用画笔沾着人血，在宫殿墙壁上画下诡异的星图。

"找到那个粟特杂种！"张承嗣的声音透过砖石传来，"他母亲偷走了于阗王室的星图秘本！"

安诺死死咬住嘴唇。他怀里揣着半卷染血的《星宿占》，那是母亲拼死从火场抢出的。突然，一块碎石滚落，火把的光亮照进了藏身处。

"在这儿！"

安诺拔腿就跑，箭矢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就在他即将被追兵包围时，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中冲出，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哑徒爷爷！"

老人将安诺护在身后，沾血的手指在沙地上快速勾勒。追兵们突然发出惨叫——他们脚下的沙地变成了流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陷。

但更多的追兵涌来。哑徒猛地推了安诺一把，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怀里，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找墨白。"

【现在·莫高窟北区】

"所以哑徒早就料到张承嗣会追来敦煌？"程墨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停下脚步。远处的商队正在休整，青铜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安诺点点头："他说张承嗣在找'星髓'，一种能让画中物活过来的矿物。于阗王室的血脉可以感应到星髓的位置。"

程墨白想起藏经洞里那幅多出一颗星的星宿图，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母亲是于阗王族？"

"最后一位。"安诺的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平静，"张承嗣用我外祖父的血完成了第一幅活画。"

程墨白握笔的手微微发抖。三年前哑徒突然失踪时留下的那幅未完成星图，原来是在等这一刻——等北斗七星旁那颗隐星现世，等于阗王族最后的血脉带来关键的星髓。

"看！"安诺突然压低声音。

商队中，那位挂着青铜铃铛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捧出个玉匣。阳光照在匣面上，折射出诡异的蓝光。程墨白的残指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那是星髓在感应同源的力量。

"计划很简单。"程墨白从怀中掏出一卷空白画纸，"我去讨酒，你偷梁换柱。"

安诺皱眉："阿史那云会认出你。"

"所以要光明正大地去。"程墨白突然撕开衣襟，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疤，"他欠我一条命。"

当程墨白踉跄着冲出山岩时，商队的护卫立刻拔出了弯刀。青铜铃铛声戛然而止，阿史那云眯起浑浊的老眼："程...墨白？"

"三年不见，阿史那家主连救命恩人都认不出了？"程墨白故意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囊。

老商人突然大笑起来，颈间的铃铛叮咚作响："我就知道星砂阵困不住你！"他转身对护卫摆手，"拿酒来！最好的葡萄酒！"

趁众人注意力被吸引，安诺像只灵巧的沙狐般潜入商队。他腰间别着程墨白刚画好的赝品玉匣——那是用残指血和朱砂调制的特殊颜料，足以以假乱真。

"为我们的重逢干杯！"阿史那云递来镶金的酒杯，眼中却闪着精明的光，"听说张承嗣死了？"

程墨白仰头饮尽，任由酒液顺着下巴滴落："你怀里那个玉匣，是要送去长安的吧？"

老商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就在这时，营地突然骚动起来——一队官兵正从敦煌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举着节度使的旌旗。

"不好！"阿史那云猛地起身，"是来找星髓的！"

程墨白趁机打翻酒坛，火堆轰然窜起一人高的火焰。混乱中，他看见安诺朝他比了个成功的手势。

"跟我来！"阿史那云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有密道可以离开！"

当众人消失在沙丘后方时，谁都没注意到465窟的方向闪过一道蓝光。冰封的血泊中，那幅逐渐成形的《五台山图》上，文殊菩萨的坐骑正缓缓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