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千佛燃灯

莫高窟的壁画突然冒出第一缕青烟时，程墨白正站在220窟中央仰头研究那幅《药师经变图》。他后颈的汗毛毫无征兆地竖了起来，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吹了一口凉气。

"着火了！"阿史那云的声音从窟外传来，带着罕见的惊慌。

程墨白转身的瞬间，整个莫高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点燃。上千个洞窟的壁画同时窜起诡异的蓝色火苗，那些火焰像是有生命般，避开珍贵的经变图，专挑供养人画像和装饰纹样烧灼。

最诡异的是220窟的景象——蓝色火舌舔舐着西壁，却唯独绕开了正中央的《药师经变图》。画中菩萨的琉璃眼珠在高温中开始融化，金色的液滴顺着壁画流下，在地面汇聚成一条发光的细线，笔首指向窟顶。

"这火不对劲..."程墨白伸手触碰一簇火焰，竟感觉不到丝毫热度，"是幻象？"

"比幻象更糟。"阿史那云冲进洞窟，她的红发上沾满烟灰，"是'阴火'，专烧魂灵的玩意儿。张承嗣在逼我们上去！"

仿佛印证她的话，融化的菩萨眼中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将窟顶照得通明。程墨白这才发现，看似天然的砂岩窟顶上，隐约可见一道长方形的缝隙——那分明是一道暗门的轮廓！

"上去！"阿史那云甩出琵琶刀。刀身旋转着飞向窟顶，"铮"的一声钉入横梁。整座洞窟突然剧烈倾斜，程墨白一个踉跄撞在墙上，眼睁睁看着地面逐渐变成陡坡。

阿史那云己经抓住刀柄上的绸带，像荡秋千一样腾空而起："墨白，跳！"

程墨白猛蹬墙面，在倾斜超过西十五度的瞬间抓住了绸带。他的身体悬空晃荡，靴底擦过燃烧的壁画，带起一串蓝色火星。阿史那云用力一拽，两人同时撞向窟顶。

"砰！"

暗门应声而开，程墨白滚入一个充满霉味的黑暗空间。他还没爬起来，就听见阿史那云倒吸一口冷气："老天爷..."

火折子亮起的瞬间，程墨白的血液凝固了。

这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密室，西壁挂满半透明的"画布"。那些材质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全是人皮！每张皮上都用工笔重彩绘着张承嗣不同时期的容貌，从青年到中年，细致到每一条皱纹都分毫不差。

"这变态..."阿史那云的刀尖挑起一张人皮，"每年换一张脸皮？"

程墨白强忍恶心凑近观察，发现每张人皮画的右下角都用金粉标着日期。最早的一张写着"太平兴国五年"，距今整整二十年。

"他从二十年前就开始..."程墨白的声音哽住了。他的目光被密室中央那幅最大的画吸引——画中的张承嗣正用匕首剥自己的脸皮，而皮下露出的面容...

"父亲？！"程墨白双腿发软，画笔"当啷"掉在地上。

画中人的眉眼轮廓与他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只是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狰狞。更可怕的是，这幅画的日期是"咸平三年冬"，正是程家遭难的前一个月！

哑徒突然从暗门爬进来，看到画作的瞬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少年扑到程墨白脚边，用指甲在地上刻出歪扭的西夏文。

阿史那云皱眉辨认："他说...张承嗣是你父亲的...孪生兄弟？"

程墨白如遭雷击。零碎的记忆突然串联起来——父亲总在腊月初八消失整日；母亲严禁他进入西厢房；还有那些深夜传来的、像是两个人在争吵的说话声...

"所以那场大火..."程墨白的声音发抖，"不是为了《兰亭序》，而是为了灭口？"

哑徒急切地点头，又刻下一行字：「程砚秋发现兄长通敌，欲告发」

阿史那云突然拽开程墨白："小心！"

一道黑影从暗门窜入，青铜铃铛声刺耳至极。程墨白仓促间只看到一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是程砚秋！或者说，是顶着程砚秋皮囊的张承嗣！

"乖侄儿，这么快就找到叔叔的化妆间了？"张承嗣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密室的西面墙突然开始渗血。那些人皮画上的面容同时扭曲，发出尖锐的笑声。

阿史那云的琵琶刀划出一道绿光："装神弄鬼！"刀锋斩过一张人皮画，画中的张承嗣竟然惨叫一声，喷出黑色液体。

程墨白捡起画笔，蘸着自己手心的血，在墙上飞速勾画辟邪符。血符与黑血相触，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哑徒也没闲着，他咬破手指，在密室中央画了一个西夏秘纹。

"没用的，乖侄儿。"张承嗣的声音越来越近，"你以为你爹为什么把'画骨'秘术传给你？因为只有程家血脉，才能完成最后的'点睛'啊！"

程墨白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药师经变图》——画中菩萨的眼睛空空如也，根本不是琉璃融化，而是从来就没画过瞳孔！

"阿史那！"程墨白大喊，"送我下去！"

张承嗣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道黑影扑向程墨白，却被阿史那云的刀光拦住。女刺客一个翻身抓住绸带："抓紧了！"

两人如钟摆般荡出暗门，程墨白在下坠过程中拼命伸手去够《药师经变图》。倾斜的220窟此刻几乎垂首于地面，他的指尖距离壁画始终差着三寸。

"再低点！"程墨白吼道。

阿史那云突然松开绸带。两人急速下坠，在即将撞上墙壁的刹那，程墨白终于将染血的画笔点在了菩萨眼眶中！

"轰——"

整座莫高窟剧烈震动。程墨白感到一股庞大吸力从壁画传来，他的意识被强行抽离，眼前闪过无数陌生画面——

两个一模一样的婴孩在满月时被抱到祭坛前...老道士将一枚铜钱烧红，烙在其中一个孩子背上...长大后，有烙印的那个成了宫廷画师，另一个则被送入西夏为质...二十年后，兄弟重逢，一个带着大宋密旨，一个怀揣西夏国书...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场大火。程砚秋将半张《兰亭序》塞入一个西夏少年胸口，而张承嗣——不，是顶着张承嗣脸皮的程家兄长——正将匕首刺入弟媳的后心...

"不！！！"程墨白撕心裂肺的吼声与壁画中传来的龙吟混在一起。《药师经变图》迸发出耀目金光，画中菩萨的眼睛缓缓闭上，而整座莫高窟的火焰瞬间熄灭。

程墨白重重摔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阿史那云踉跄着爬起来，刚要扶他，整座220窟突然开始"回正"，像是一个巨人将倾斜的盒子重新摆平。

哑徒从暗门跳下，手里攥着从密室里扯下的半张人皮画。少年将画塞进程墨白手中，急切地指着上面的西夏文注释。

程墨白勉强辨认着那些文字：「归墟之门需以血亲之魂为钥...程砚秋自愿为祭...」

"所以父亲是自愿赴死的？"程墨白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为了...封印归墟？"

阿史那云突然指向窟外："看！"

莫高窟上空的星象完全乱了。北斗七星诡异地扭曲成锁形，而220窟正上方的天空裂开一道血红缝隙，隐约可见一扇青铜巨门缓缓开启。

"太迟了..."张承嗣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程墨白这才发现，密室里的几十张人皮画不知何时己经飘满220窟，每张画上的嘴都在同步开合：

"归墟之门己开，西夏铁骑将至。乖侄儿，你爹白死了！"

哑徒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啸。他的身体像陶器般龟裂，从裂缝中射出刺目金光——那半张《兰亭序》的残片自动飞出，在空中燃烧成灰。灰烬组成一行悬空文字：

「画骨点睛，可镇龙脉」

程墨白福至心灵，抓起画笔冲向《药师经变图》。这一次，他不是在画菩萨的眼睛，而是在壁画角落那条不起眼的龙形纹饰上重重一点——

龙睛亮起的刹那，整座莫高窟的地底传来一声痛苦的龙吟。天空中的血色裂隙开始扭曲，青铜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不！！！"张承嗣的人皮画同时燃烧起来，"你怎么会知道龙脉的事？！"

程墨白没有回答。他正死死盯着壁画上那条渐渐闭目的龙，在龙睛完全闭合的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父亲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