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窟迷局

松明火把在洞窟内投下摇曳的光影，程墨白踩过一块焦黑的梁柱，鞋底传来细碎的脆响 —— 那是烧熔的琉璃碎屑。莫高窟北区的工匠窟内，坍塌的穹顶漏下月光，将墙壁上的残画切割成破碎的拼图，画中工匠们握笔的手势里，还凝固着千年前的专注。

“看这里。” 阿史那云的琵琶刀抵住一块凸起的砖石，青金石项链在火光中泛着幽蓝。当砖石被推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腐肉与铁锈的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人作呕。程墨白举着火把凑近，一具身着节度使府官服的骸骨蜷缩在暗格里，指骨间还夹着半卷发黑的羊皮纸。

郎茂才颤抖着接过羊皮纸，老花镜滑到鼻尖：“‘七月十五，以人血为墨，篡改供养人......’” 他突然剧烈咳嗽，纸页上的朱砂字在火光中如鲜血蜿蜒，“这是张承嗣的笔迹！当年工匠窟走水，根本不是意外......”

程墨白蹲下身，用画笔撬开骸骨的指缝。赭石颜料的碎屑簌簌掉落，与他在张承嗣实验室发现的样本分毫不差。“这个人是张承嗣的帮凶。” 他捏起碎屑对着火光，颗粒间的血丝清晰可见，“人血混赭石，既能加速氧化，又能让颜色渗透壁画底层 —— 他们从九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洞窟外突然传来铁器摩擦声。哑徒猛地扑向程墨白，一支弩箭擦着他耳际钉进岩壁，尾羽上的蟒纹缎带在风中颤动。张承嗣的笑声混着风沙灌进来：“程画医果然聪明，可惜聪明人死得早。”

“走！” 阿史那云一刀砍断垂落的梁木，火星溅在她脸上，映出决绝的神情。程墨白被哑徒拽着狂奔，火把照亮前方坍塌的通道，却见去路己被乱石堵死。郎茂才突然指向岩壁裂缝：“那里有通风口！当年工匠们用它运送颜料......”

话音未落，洞窟顶部突然坠落碎石。程墨白本能地护住郎茂才，左手臂被尖锐的木刺划开一道血口。阿史那云用刀面敲击石壁，回声空洞 —— 后面是条狭窄的烟道。“爬过去，尽头是三层洞窟。” 她扯下腰间的水囊扔给程墨白，“我断后。”

“不行！” 程墨白抓住她手腕，触到她袖中硬邦邦的物件 —— 那是从张承嗣密道里偷来的硝石包，“你手里的东西能炸开通道，但你会被炸伤！”

阿史那云甩开他的手，青金石项链在火光中碎成两半：“我的命不重要，壁画必须活着出去。” 她将半枚项链塞进程墨白掌心，“带着证据去见曹延禄姬，她的嫁衣裳里缝着归义军的调兵令。”

洞窟外的脚步声更近了。程墨白咬牙爬进烟道，哑徒紧随其后，郎茂才断后时不慎踢翻火把，照亮了岩壁上的血字：张公命，毁画灭迹，违者斩。那字迹与羊皮纸上的朱砂印出自同一人之手，落款处的 “承” 字缺了笔锋 —— 正是张承嗣的习惯。

“轰！”

硝石包爆炸的气浪将三人掀翻在地。程墨白回头望去，阿史那云单膝跪地，右手鲜血淋漓，身后的通道己被碎石填满。张承嗣的咒骂声从另一侧传来：“给我挖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走！” 郎茂才推着程墨白往前，“她用自己做诱饵，我们不能辜负她！”

三层洞窟的阴风冷得刺骨。程墨白举着残余的火把，照亮眼前的壁画 —— 那是归义军节度使曹议金的供养像，却被人用赭石粗暴地涂改成党项贵族的模样。哑徒突然拽拽他衣角，指向画像下方的暗格。

暗格里躺着一具更小的骸骨，颈间挂着青铜铃铛 —— 正是哑徒失踪多年的兄长。程墨白喉间发紧，终于明白少年为何总在深夜抚摸腰间的铃铛。郎茂才颤抖着合上骸骨的眼皮：“当年走水时，他才十二岁......”

“七月十五，血祭佛窟。” 程墨白握紧半枚青金石，突然想起张承嗣在乱葬岗说的话，“他们要在佛窟封沙之日，用活人血祭，彻底抹去敦煌的汉人痕迹。”

洞窟深处传来水流声。程墨白循声找到暗河，河水倒映着头顶的壁画残片，宛如一幅流动的死亡画卷。哑徒突然指着水面，漂来的木板上绑着半截文书 —— 那是从张承嗣密室偷出的《血祭计划书》，落款日期正是三日后的七月十五。

“必须阻止他们。” 郎茂才抹去眼角泪痕，“曹延禄姬的婚礼就在明日，张承嗣会在金光明寺动手。”

程墨白将计划书塞进衣领，左手残指无意识地着岩壁。指尖触到一道刻痕，竟是父亲的名字 “程弘文”。在名字旁边，用朱砂写着：画医之责，护史如护心。

阿史那云的咳嗽声从碎石堆后传来：“程墨白！带密档先走！” 紧接着是刀刃入肉的闷响，她的琵琶刀在火光中划出弧线，砍断了张承嗣探过来的长枪。

“走！” 郎茂才猛地推了程墨白一把。三人跳进暗河时，程墨白最后看见阿史那云被张承嗣的士兵逼到墙角，她的笑容染着血，却比任何时候都明亮 —— 那是于阗王室最后的骄傲。

水流湍急，程墨白在昏迷前握紧了拳头。他知道，张承嗣的血祭阴谋只是开始，而他手中的证据，将是击溃对方的关键。更重要的是，哑徒兄长骸骨旁的青铜铃铛里，藏着比壁画更重要的秘密 —— 那是开启藏经洞最深处的钥匙。

暗河尽头的微光越来越近，那是莫高窟的晨雾。程墨白望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与父亲画中的匠人渐渐重叠。他终于明白，画医的使命从来不是修复壁画那么简单 —— 当文明被推向毁灭边缘时，他们必须成为阻挡浪潮的最后一堵墙。

而墙的另一边，张承嗣的火把照亮了工匠窟的废墟。他踢开阿史那云的琵琶，捡起半枚青金石，嘴角勾起阴冷的笑：“程墨白，就算你能活到七月十五，也救不了敦煌。”

河水流向远方，带着未被烧毁的文明碎片。程墨白摸向胸口的铃铛，里面传来细微的滚动声 —— 那是一枚刻着星蝎符的玉髓。他知道，这将是他们逆转战局的关键，也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