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沙海疑云

沙丘如凝固的暗金色海浪，阿史那云跪在沙地上，指尖反复着青金石珠子。月光穿过九颗星象图腾，在沙面投射出蜿蜒的光轨，宛如一条发光的蛇，游向沙漠深处。“于阗王室用北斗七星定位秘宝。” 她头也不抬，声音被风沙磨得沙哑，“每颗珠子对应不同的月相，今晚的天玑星......”

“追兵还有五里。” 程墨白打断她，左手残指按在腰间水囊上。羊皮包裹的颜料标本硌得他肋骨生疼，那是从火窟带出的人血赭石样本，“张承嗣的驼队用盐碱水掩盖足迹，但哑徒发现了骆驼尿的酸臭。”

少年闻言立刻比划出三指 ——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三支驼队，约莫三十人。阿史那云冷笑一声，将最后一颗珠子嵌入沙缝：“粟特商队的车轮间距是三尺六寸，张承嗣的人想模仿，却忘了在轮轴涂牛油。” 她站起身时，沙粒从指缝滑落，露出底下规整的车辙印，“他们比我们早到西个时辰。”

郎茂才蹲下身，放大镜扫过车辙边缘：“痕迹有重叠，像是同一队人往返两次。” 他突然指着远处沙丘，“看那里！烽燧废墟的影子不对。”

程墨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本该空无一物的沙丘后，竟有一截黑色布幔随风扬起。那是西夏人的战旗。

“是陷阱。” 阿史那云果断拔起青金石珠子，“张承嗣算准我们会走星象路线，故意留下车辙引我们入套。” 她望向逐渐被夜色吞噬的绿洲，突然指向东南方，“改道，走黑风峡。”

“黑风峡全是流沙！” 郎茂才脸色发白，“三十年前商队进去后无人生还......”

“但能首通金光明寺后墙。” 阿史那云解开腰间皮水袋，倒出半袋水在沙地上画出地形图，“张承嗣的主力在西边，东边必然空虚。” 她抬头看向程墨白，眼中映着碎钻般的星光，“你敢赌吗？”

程墨白摸向胸口的青铜铃铛 —— 那是哑徒兄长的遗物，里面藏着开启藏经洞的玉髓。追兵的驼铃声越来越近，他突然想起父亲在火窟岩壁刻下的 “护史如护心”，点点头：“赌。但得有人引开追兵。”

哑徒猛地拽住他的衣袖，急切地比划着 “我去” 的手势。阿史那云按住少年肩膀：“你的铃铛能模仿狼嚎，留着有用。” 她从琵琶暗格抽出三支弩箭，“我绕到沙丘后学驼铃，你们趁机进峡谷。”

“不行！” 程墨白抓住她手腕，触到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张承嗣要的是你脖子上的青金石，你去就是送死！”

“那你说怎么办？” 阿史那云甩开他的手，月光在她泛红的眼角流转，“等着被切成碎肉喂沙鼠？” 她将弩箭塞进哑徒手中，“记住，见到曹延禄姬就说‘玄鸟折翼，星蝎泣血’，她会明白。”

驼铃声突然近在咫尺。阿史那云冲程墨白露出一笑，那笑容比月光更冷：“活着把证据送到，比什么都重要。” 话音未落，她抓起一把沙子抛向空中，趁众人眯眼时，己踩着沙丘跃起，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走！” 郎茂才推了程墨白一把。三人在沙海中狂奔，哑徒突然停下，从腰间解下青铜铃铛放在沙丘上。程墨白刚要阻止，少年己用沙砾埋好铃铛，只露出一角 —— 那是给阿史那云的路标。

黑风峡的入口像张巨口，吞吐着刺骨的风。程墨白举着火把踏入峡谷，岩壁上密密麻麻的爪痕让他头皮发麻 —— 那是被流沙活埋的商队留下的绝望印记。郎茂才突然指着头顶：“看！”

月光照亮岩壁高处，用人血画着西夏文 “贪婪者死”。每个字都带着飞溅的痕迹，像是书写者被割喉前的绝笔。哑徒突然拽拽程墨白，指向更深的峡谷 —— 那里躺着数具白骨，腰间挂着归义军的腰牌。

“他们是九年前失踪的斥候。” 郎茂才声音发抖，“张承嗣把他们诱到这里活埋，就为了掩盖盗画的秘密。”

程墨白蹲下身，从白骨手中掰下半块密信残片。上面的朱砂字虽己褪色，仍可辨认：七月十五，血祭...... 壁画尽毁。他望向峡口外的星空，突然想起阿史那云的星象导航图 —— 七月十五的北斗七星，勺柄正指向金光明寺。

“张承嗣要在佛窟封沙时，用炸药毁掉所有壁画。” 他握紧残片，“血祭是幌子，炸窟才是真。”

哑徒突然指着峡谷深处，那里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 不是风声，是炸药引爆的前兆。程墨白猛地抬头，只见沙丘后方腾起火光，阿史那云的驼铃声混着狼嚎传来，却比平时快了三倍 —— 她在全速奔逃。

“快！” 郎茂才推搡着他们往前，“黑风峡每年今日都会发生沙暴，张承嗣想把我们和秘宝一起埋了！”

话音未落，峡谷两侧的沙墙突然坍塌。程墨白被气浪掀翻，火把熄灭前的瞬间，他看见哑徒被流沙卷走，手中的铃铛飞落在地。他挣扎着伸手去够，却被郎茂才死死拉住：“来不及了！”

黑暗吞没一切前，程墨白听见阿史那云的呼喊，混着张承嗣的狞笑。他握紧父亲留下的画笔，笔尖刺破掌心 —— 如果注定要死，他宁愿死在护画的路上。

不知过了多久，程墨白在剧痛中醒来。他躺在一片狼藉的峡谷底部，哑徒的铃铛卡在石缝里，离他不过三尺。少年却不见了踪影。郎茂才趴在不远处，后脑的血迹己凝结。

“水......” 老学官干裂的嘴唇翕动。程墨白摸向腰间水囊，却发现里面全是沙子。他抬头望向峡谷上方，星空依旧璀璨，却少了几颗星 —— 北斗七星的天玑星，不知何时熄灭了。

“阿史那云......” 他喃喃道，声音被风沙带走。远处传来驼铃声，这次是真的，还夹杂着马蹄声。程墨白握紧铃铛，里面的玉髓滚到掌心，刻着的星蝎符突然发出微光，照亮岩壁上的暗门。

门后是间密室，墙上挂着于阗王室的星象图，中央石台上放着个铁盒。郎茂才不知何时醒来，颤抖着打开盒子 —— 里面是卷成轴的羊皮纸，赫然是于阗与归义军的盟书，落款日期正是咸通九年八月十七。

“这就是张承嗣要毁的东西。” 程墨白展开盟书，里面夹着张密信，“他伪造香油采购记录，就是为了掩盖运输炸药的事实。”

郎茂才突然指着密信背面：“看这个！”

只见上面用朱砂画着玄鸟衔珠，鸟喙正对着金光明寺的方位，旁边写着：子时三刻，引雷炸窟。

峡谷外的驼铃声更近了，还能听见张承嗣的咆哮：“给我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墨白将盟书塞进衣领，扶起郎茂才。哑徒的铃铛在掌心发烫，他突然想起少年比划的 “雷” 字手势 —— 原来早在驿站时，哑徒就己识破炸药阴谋。

“走。” 他望向暗门后的密道，“金光明寺的婚礼，就是我们的机会。”

郎茂才却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半块烧焦的木牌 —— 那是程弘文的工牌：“你先走，我...... 我去引开追兵。” 他将木牌塞进程墨白手中，转身时，程墨白看见他后背的血迹己浸透衣袍。

“郎先生......”

“别说了！” 老学官厉声打断，“记住，壁画比命重要。” 他摸出腰间的火折，走向峡谷入口，“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骨灰埋在莫高窟后崖，让我看着那些王八蛋下地狱。”

程墨白喉咙发紧，最终点点头。他钻进密道前，最后看见郎茂才点燃了自己的衣袖，火光中，老学官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壁画中守护经卷的金刚力士。

密道尽头是片绿洲，月光下的湖水倒映着金光明寺的飞檐。程墨白摸向胸口的铃铛，里面的玉髓突然碎成两半，露出藏在里面的纸条 —— 那是哑徒的字迹：张承嗣有西夏密道图。

他抬头望向寺墙，子时三刻的钟声恰好响起。远处，黑风峡方向传来爆炸声，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程墨白知道，郎茂才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了最后的机会。

而他，必须在张承嗣引雷炸窟前，完成画医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