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色颜料坊

峡谷里的风带着铁锈味，程墨白捏着鼻子蹲下，指尖刚触到陶罐边缘，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 赭石颜料表面漂浮的并非普通毛发，而是人类的指甲碎屑。阿史那云的琵琶刀 “咔嗒” 一声弹出刀刃，刀柄上的青金石纹路与陶罐上的血手印严丝合缝。

“屏住呼吸。” 她低声警告，“热醋和人血混合会产生毒气。”

郎茂才掏出帕子捂住口鼻，目光扫过作坊内的三十几口大缸：“《天工开物》记载赭石需陈化三年，张承嗣却用活人血加速氧化......” 他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沾了暗红血迹，“这些颜料全是用画工村的人做的......”

“十年前，画工村三百人一夜消失。” 程墨白捏起一块颜料，里面凝结的血丝清晰可见，“张承嗣用热醋毁掉整个村子，就为了制造这些伪造佛迹的材料。”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反复呢喃的 “醋味”，终于明白那是怎样的地狱景象。

阴影中传来铁器摩擦声。阿史那云突然挥刀砍向右侧立柱，刀身没入木头三寸，惊起一群蝙蝠。“出来！” 她踢翻脚边陶罐，颜料泼在地上，竟显露出半具骸骨 —— 死者双手被反绑，腕骨上戴着画工村特有的铜镯。

“你们活不了的。” 沙哑的声音从屋顶传来。程墨白抬头，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蹲在横梁上，烧伤的疤痕爬满脖颈，“张大人说，谁靠近颜料坊，就把谁做成颜料。”

哑徒突然拽拽程墨白，比划着 “三十人” 的手势。程墨白刚要示意众人后退，老者己将手中刮刀掷来，刀刃擦着他耳畔钉进墙面，刀柄上绑着张纸条：热醋融骨，血画成形。

“老东西，我跟你拼了！” 郎茂才抄起镇纸砸向老者，却被阿史那云一把拉住。作坊西周突然响起机关转动声，三十具裹着颜料的干尸从墙壁弹出，手中弯刀在火光中泛着青芒 —— 刀刃淬了毒。

“是西夏的‘血魂刀’。” 阿史那云咬牙切齿，“张承嗣果然勾结清人。”

程墨白握紧画笔，笔尖的狼毫浸过热醋，变得比刀刃更锋利。第一具干尸扑来时，他侧身避开弯刀，笔尖首取对方咽喉 —— 却见干尸脖颈处露出木塞，里面流出暗褐色液体。

“小心！是炸药！” 阿史那云挥刀斩断干尸手臂，木屑纷飞中，程墨白看见干尸体内塞满硝石和硫磺。哑徒迅速扑倒郎茂才，爆炸的气浪将三人掀翻在地，墙上的颜料缸纷纷炸裂，滚烫的赭石浆溅在程墨白后背，灼痛钻心。

“他们想同归于尽！” 郎茂才爬起来时，额头鲜血首流，“快走！”

“不能走！” 程墨白指着老者消失的暗门，“必须拿到伪造颜料的证据。” 他捡起半块干尸身上的腰牌，上面刻着 “张府工奴”—— 这是张承嗣私蓄奴隶的铁证。

阿史那云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向作坊中央的青铜鼎：“看那个！”

鼎内堆满白骨，最上方是具孩童骸骨，颈间挂着哑徒同款青铜铃铛。少年浑身颤抖，扑过去抱住骸骨，从怀里掏出半块饼乾 —— 那是他藏了三天的口粮。

“哥......” 这是哑徒十年来第一次发出声音。

程墨白喉咙发紧，转身时看见老者正往热醋池里倾倒炸药包。“住手！” 他冲过去，画笔缠住对方手腕，却被老者反手按进颜料缸。热醋渗进伤口的瞬间，他听见阿史那云的惊叫，和自己骨骼发出的 “滋滋” 声。

“程墨白！” 阿史那云挥刀砍断老者手臂，将他拖离热醋池。程墨白低头看自己的手，小指残端的旧伤正在溃烂，露出底下的白骨 —— 热醋正在腐蚀他的骨头。

“走！” 哑徒突然背起郎茂才，用身体撞开暗门。门后是条狭窄的密道，尽头透进月光。程墨白被阿史那云拖着前行，听见身后传来张承嗣的笑声：“程画医，尝尝自己守护的文明，是什么味道！”

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密道顶部坍塌。阿史那云用身体护住程墨白，碎石砸在她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当他们终于爬出密道时，颜料坊己被流沙掩埋，老者的尸体半截露在外面，手中还攥着张承嗣的密信：七月十五，佛窟无生。

郎茂才颤抖着展开密信，里面是张承嗣的亲笔手令：用画工村人血制赭石，毁壁画，嫁祸于阗。程墨白将密信塞进哑徒怀里，转身望向敦煌方向，金光明寺的塔尖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柄首指苍穹的刀。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 阿史那云擦去嘴角血迹，青金石项链不知何时断裂，只剩半枚珠子挂在颈间，“张承嗣会在婚礼上动手。”

哑徒突然指向远处的烽燧，那里有火光三长两短地闪烁 —— 这是归义军的求救信号。程墨白握紧拳头，残指的剧痛反而让他清醒：“我们还有机会。”

“你的手......” 阿史那云看向他溃烂的手臂，眼中闪过痛楚。

“不重要。” 程墨白扯下衣袖缠住伤口，“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 ——” 他举起从老者身上搜出的青铜钥匙，上面刻着玄鸟衔珠图案，“张承嗣在金光明寺藏了什么。”

郎茂才突然指向钥匙凹槽：“这个纹路，和曹延禄姬嫁衣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夜风带来隐约的驼铃声，这次是从敦煌方向传来。程墨白望着漫天星斗，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金光明寺，像极了张承嗣手中的弯刀。他知道，真正的决战即将开始，而他们手中的证据，可能是敦煌最后的希望。

哑徒突然拽拽他，递来一块干饼。程墨白这才发现，少年脸上全是泪痕，却固执地比划着 “吃” 的手势。他接过饼乾咬了一口，尝到咸涩的味道 —— 那是哑徒的眼泪。

“吃完这顿，我们去金光明寺。” 程墨白拍拍少年肩膀，转身时看见阿史那云正在整理琵琶弦，断裂的琴弦被她系成绳结，像极了于阗王室的 “死战” 图腾。

远处的烽燧再次亮起火光，这次是急促的连闪。程墨白握紧青铜钥匙，残指的血滴在钥匙上，竟与玄鸟眼睛的位置重合。他突然想起父亲的话：“画医的血，从来不是为了流淌，而是为了让文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