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惊雷画壁

程墨白那只染血的残指，狠狠按在“归义青”绘制的天权星阵眼上的刹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嗡——！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没有刺瞎双眼的光芒。只有一种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从骨髓深处、从脚下每一寸土地、从周围每一块残砖断瓦里共振出来的嗡鸣！这声音瞬间穿透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狠狠撞进每个人的心脏！

最先倒霉的是那些嗷嗷叫着、眼看就要冲进广场的西夏前锋！

“哎哟我操！”

“地！地打滑！”

“他娘的邪门了！吸……吸住了！”

冲在最前面的一排西夏兵，脚底下像是踩到了万年老冰面，又像是踏进了滚烫的油锅底，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摔得人仰马翻！更诡异的是，几个穿着沉重铁靴的士兵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了，任凭怎么用力也拔不出来！冲锋的狂潮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滑腻的墙，瞬间歪七扭八地滞涩下来！

这还没完！

嗤嗤嗤——！

街巷两侧那些看似鬼画符的墙壁，骤然“活”了过来！大片大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赭红色浓烟，带着刺鼻的铁锈腥味和呛人的硫磺味，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从墙壁上的阵图纹路里喷涌而出！眨眼功夫就填满了狭窄的巷道！

“咳咳咳！我的眼睛！瞎了！”

“喘……喘不上气了！有毒！”

“别推我！我看不见！”

刚才还杀气腾腾的西夏兵，瞬间变成了没头的苍蝇。浓烟不仅彻底遮蔽了视线，连呼吸都变成了酷刑。咳嗽声、惊恐的咒骂声、被同伴撞倒踩踏的惨叫声，彻底撕碎了他们的阵型。什么指挥，什么协同，全成了放屁！

混乱中，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一脚踩中了埋设的踏板，或者绊到了隐形的绳索。

轰隆！轰！轰隆——！

如同天雷在耳边炸响！埋设在关键节点的陶罐猛地爆开！火光混合着刺目的强光（那是碎琉璃的反光）和滚滚黑烟，在狭窄的巷道里疯狂膨胀！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移位，耳膜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更要命的是，爆炸溅射出来的不是单纯的破片，而是无数燃烧着的、带着滚烫浓烟和刺眼光芒的矿物碎屑！像一群狂暴的火蜂，在拥挤的人群里无差别地乱窜！

“啊——！我的脸！”

“火！着火了！救命！”

“别挡道！让开！让开啊！”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之前的所有声音！被震懵的、被烧伤烫伤的、被浓烟呛得窒息的、被同伴踩踏的……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精锐，此刻成了地狱里互相撕咬的困兽。精心组织的攻势，在这诡异的烟雾、爆炸、湿滑地面和炫目强光的组合拳下，彻底崩溃！

残破钟楼上，嵬名阿吴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惊骇和暴怒的铁青色。他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在这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连个屁都不是，反而成了互相绊脚的累赘！他死死抓着栏杆，指节捏得发白，看着自己麾下的精兵像被开水烫了的蚂蚁一样在浓烟和火光中翻滚哀嚎。

“妖法！这他娘的是妖法！”旁边的副将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嵬名阿吴猛地回头，眼珠子赤红，像要吃人：“撤！鸣金！快他妈给我撤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扭曲。

当当当当——！急促刺耳的金钲声敲响，对陷入绝境的西夏兵来说，却如同天籁！

“撤！快撤！”

“将军有令！撤出这片鬼地方！”

早己吓破胆的士兵们如蒙大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阵型、什么军令，丢盔弃甲，连滚带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朝着烟雾稍微稀薄的地方亡命奔逃。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甚至比那诡异的爆炸和浓烟本身还要惨重。

浓烟和火焰依旧在街巷中弥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混合着西夏伤兵有气无力的呻吟和濒死的哀嚎。内城核心区，这片刚刚经历过血腥洗礼的修罗场，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短暂的安静。

广场中央，程墨白保持着按指阵眼的姿势，身体却猛地一晃，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一口压抑不住的鲜血“噗”地喷在闪烁着微光的阵图上，触目惊心。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污和颜料往下淌。尤其是左手那根残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再次撕裂、碾碎，剧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神经，让他几乎昏厥。引导这庞大的“丹青大阵”，消耗的不仅是颜料，更是他的精气神，是血肉！

“程墨白！”阿史那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一个箭步冲上去，用瘦弱的肩膀死死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样？别吓我！”

哑徒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瞬间挡在两人身前，缺口累累的弯刀横在胸前，那双深陷的眼窝如同最警惕的狼，死死盯着浓烟深处，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反扑。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嗬嗬”声。

短暂的死寂之后，幸存下来的归义军民，从倒塌的墙壁后、从藏身的地窖口、从瓦砾堆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刚才还如狼似虎、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的西夏兵，此刻像见了鬼一样，丢盔弃甲，哭爹喊娘地逃了！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燃烧的残骸和呛人的浓烟！

短暂的、难以置信的沉默。

“跑……跑了？西夏狗跑了？！”一个断了胳膊的老兵，用剩下那只手狠狠揉了揉眼睛。

“守住了！我们他娘的守住了！”一个满脸烟灰的少年兵猛地跳起来，嘶声力竭地吼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是程画医！是画神显灵了！”一个老妇人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朝着阵图的方向连连叩首。

“程画医万岁！画神万岁！敦煌万岁！”

狂喜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幸存者的心！绝望被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冲垮，疲惫不堪的身体里仿佛又涌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欢呼声、哭喊声、呐喊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弥漫的硝烟，在残破的沙州城上空回荡！

程墨白在阿史那云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他抹去嘴角的血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他望着眼前欢呼雀跃的人群，望着这片被鲜血和硝烟浸透、又被诡异的矿物微光笼罩的广场，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巨石。

守住了？不，只是暂时打退了疯狗的一次撕咬。

“丹青大阵”威力惊人，但代价同样巨大。储备的特殊矿物颜料几乎耗尽，那些精心布置的触发机关更是用一次少一次。嵬名阿吴不是蠢货，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下次再来，只会更疯狂，更谨慎，更不择手段！他们需要喘息，需要恢复，需要……援军！

程墨白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残破不堪、还在冒烟的城墙垛口，投向遥远东方的地平线。那里，天空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郎茂才……那个赌上性命冲出重围的信使，他成功了吗？那份浸透着血泪的密档和求援信，是否己经送到了长安？援军……大唐的援军，你们究竟在哪里？！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和渺茫的希望，在他心头交织。

此刻，在狼狈溃退的西夏后军之中。

嵬名阿吴的脸色己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黑。他骑在躁动不安的战马上，死死盯着那片依旧被诡异烟雾笼罩的内城，眼神里的惊疑己经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残忍所取代。几个随军的萨满和负责工事的匠人头子，被他亲兵连拖带拽地弄到了马前，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废物！一群废物！”嵬名阿吴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血腥味，“本帅不管他用的是哪路神仙的妖法！也不管他画的是符还是鬼！”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锋在残阳下闪着嗜血的光，指向浓烟弥漫的内城：

“给本帅找到那个阵眼！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萨满！用你们最恶毒的咒！用黑狗血！用生魂祭！给本帅污了那妖阵！”

“工匠！调集所有投石车！拆光外城的房子！给本帅搜集火油！木柴！越多越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

“明天！明天太阳升到最高的时候，本帅要看到整个内城——”

“变成一片焦土！鸡犬不留！连一只耗子都给本帅烧成灰！听明白了吗？！”

几个萨满和匠人头子扑通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遵……遵命！大帅！”

嵬名阿吴收回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的疯狂火焰熊熊燃烧。耻辱！这是他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必须用血与火，用彻底的毁灭来洗刷！沙州城，还有那个装神弄鬼的画匠，都必须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