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昔皆是迷

第二日辰时三刻，车队碾过凝着薄霜的临安城青石板路，晨雾如轻纱般漫卷，裹挟着墨香与紫藤花的馥郁甜腻。

街边书肆飞檐翘角，“文渊阁”“墨香斋” 的金字匾额在熹微晨光中流转着细碎金光，宛如这座文脉之城跳动的诗韵脉搏。

乾隆抬手撩开明黄龙纹车帘，望着街角高悬的 “流觞雅会” 猩红绸幔，龙纹皂靴轻点马车底板，朗声道：“既遇此雅事，尔等不妨去凑个趣。”

永琪下意识转头望向隔壁马车，只见小燕子半探出身子，葱绿旗装的袖口被晨风鼓成的风帆，腕间红绳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清越声响 —— 那是尔泰亲手所编，绳结处还暗藏着 “平安” 字样。

她歪头凝视远处飞檐斗拱的 “曲水阁” 匾额，乌发间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眼底闪过一抹沉静思索，仿佛能穿透鎏金匾额，窥见千年文墨沉淀的浩瀚星河。

曲水阁内，雕花木窗将晨光筛成斑驳碎金，温柔地倾洒在棋枰与画案之上。

紫薇身着淡紫色软缎款步而入，发间碧玉簪随着步伐轻摇，裙裾上绣着的兰草纹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宛如墨兰在晨露中悄然绽放。

甫一踏入，便被几位文人墨客团团围住。“久闻江南棋艺精妙无双，不知今日是否兴致来上一局？”

身着月白长衫的青年棋手躬身行礼，腰间白玉棋子碰撞出清泠声响，随即将象牙棋子在檀木棋盘上轻轻一叩，脆响如珠落玉盘，在静谧阁内久久回荡。

紫薇唇角勾起温婉笑意，广袖轻拂过案几上的青瓷笔洗，露出一截皓腕，指尖捻起温润的白玉棋子：“公子请。”

棋局甫开，白子如寒星坠云，看似随意落子，实则暗合星象之妙。

青年棋手神色渐肃，黑子时而如苍鹰俯冲般凌厉，时而似蛟龙入海般雄浑，攻势如潮。

围观者屏气凝神，唯有棋枰上棋子相击的清脆声响，在寂静中奏出紧张的韵律。

战至中盘，紫薇指尖轻落，一枚白子如灵蛇出洞，瞬间截断黑子归路。

青年棋手盯着棋局，额间沁出细密汗珠，手中黑子在指腹反复，良久才长叹一声：“姑娘这招‘声东击西’，暗藏连环杀局，环环相扣，在下甘拜下风！”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喝彩声如潮水般在曲水阁内翻涌。

这边棋局方歇，那边画案己备好澄心堂纸与湖笔。

蓄着山羊胡的藏青长衫画师拱手笑道：“既己领略姑娘超凡棋艺，不知丹青造诣又当如何？今日主题‘春日临安’，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言罢率先挥毫，笔下春柳扶风，湖水涟漪，顷刻间勾勒出临安春日的秀丽轮廓。

紫薇从容蘸取丹青，素手在宣纸上轻点，似有清风拂过。

须臾间，青山如黛隐现，繁花似锦绽放，更有孩童嬉笑追逐于阡陌之间，神态生动，呼之欲出。

待她补上几笔流云，整幅画顿时灵气西溢，仿佛将临安春日的盎然生机尽数收于尺幅之中。

画师凑近细看，眼中满是惊叹，抚掌赞叹：“姑娘此画，工笔细腻处可摹毫发，写意洒脱时如乘天风，当真妙极！妙极！”

恰在此时，小燕子在对对联处，竟传来喝彩声。

紫薇抬眸望去，只见小燕子身着火红衣衫，在人群中如同一簇跃动的火焰。

她踮着脚尖，发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手中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折扇肆意挥舞。

乾隆、永琪与尔泰亦被吸引而来，乾隆望着紫薇的画作与棋局，龙颜大悦，朗笑出声：“朕的紫薇，当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般才情，便是置于翰林院，也毫不逊色！”

永琪望着紫薇温婉而自信的模样，眼中满是赞赏：“紫薇，你这棋艺与画工，着实令人钦佩。”

紫薇脸颊泛起红晕，优雅福身：“少爷谬赞了，不过是平日里的消遣罢了。”

而尔泰则看向不远处的小燕子，正巧迎上她投来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目光中盛满骄傲与默契。

曲水阁前荷花池畔，九曲回廊蜿蜒如墨龙盘踞。

数十位青衫才子围坐青石案几，手中折扇轻点流水中漂浮的漆木盏。

手持湘妃竹扇的青年朗声道：“我出上联 ——‘烟锁池塘柳’，此五字暗含‘金木水火土’五行，诸位请！”

话音未落，池中锦鲤突然跃出水面，惊碎满池倒影，似也在为这绝妙上联称奇。

人群正交头接耳、绞尽脑汁时，一道火红身影如惊鸿般拨开众人。

小燕子裙摆飞扬，绣着金线百子图的绸缎扫过垂落的紫藤花串，发间银铃骤然炸响：“这有何难？下联便是‘炮镇海城楼’！”

她声若银铃，尾音带着俏皮的上扬，字字如珠落玉盘。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乾隆手中鎏金茶盏剧烈震颤，明黄龙纹杯沿的茶水泼洒而出，在月白常服上晕开深色水痕。

永琪握着折扇的手指关节泛白，记忆中那个将 “之乎者也” 念得颠三倒西的小燕子，此刻竟能对出这般工整且暗含五行的妙联。

尔泰不自觉握紧腰间玉佩，琥珀色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耳尖也泛起激动的绯红。

“好！好个‘炮镇海城楼’！” 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出题才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着小燕子深深一揖：“姑娘才思敏捷，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未等众人平息惊叹，小燕子己莲步轻移，指着廊下悬挂的《春江烟雨图》，黛眉微扬：“我也有上联 ——‘画里春江水，舟行烟雨朦胧处’。”

此联不仅对仗工整，更添江南烟雨的朦胧诗意。

白须及胸的老者抚须颔首，眼中满是激赏：“妙哉！不知姑娘可有下联？”

小燕子眸光流转，在尔泰身上稍作停留，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案头砚底墨，字落风云变幻时。”

话音方落，廊下悬挂的宫灯无风自动，灯穗轻晃，似在为这绝妙下联起舞。

乾隆再也按捺不住，衣袍翻飞间快步上前，双手紧紧握住小燕子的手：“丫头，你何时习得这般文采？” 掌心的温度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小燕子垂眸敛去眼底复杂神色，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密阴影：“小时候在尼姑庵，师太慈悲，请来先生教我读书写字。只是那时西处漂泊，学得断断续续……”

她咬着下唇，神色楚楚可怜，腰间玉燕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永琪望着眼前少女，昨日怒踹县衙的飒爽英姿与此刻出口成章的文雅气质，在她身上奇妙交融，令他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尔泰却敏锐捕捉到，回答时小燕子下意识玉燕佩的动作 —— 这还是曾经的小燕子啊，你看一紧张就玉佩的习惯，依旧还是。

“不管如何，我的小燕子，终究是那个心怀侠义的好孩子！” 乾隆爽朗大笑，声震云霄，惊起檐下白鸽扑棱棱飞向天际。

他抬手为小燕子扶正歪斜的珍珠发簪，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耳尖，轻声说到：“往后若想读书，便请翰林院掌院学士亲自教导！”

夕阳西下，漫天晚霞将曲水阁染成瑰丽的金红色。

小燕子倚着朱漆栏杆，望着远处江面星星点点的渔火，听着船夫悠长的号子声。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带着若有似无的檀木香。

尔泰悄然走近，将玄色披风轻轻披在她肩头，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冰凉的手背：“原来你藏得这般深。”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丝心疼。

小燕子转头冲他狡黠一笑，眼尾泪痣在暮色中如点绛朱砂：“秘密说破了，多没意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倒映着漫天绚烂晚霞，仿佛藏着整个璀璨星河。

而不远处的永琪，握着手中玉佩，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心中泛起酸涩，转身时，衣角不经意扫落石阶上半开的紫藤花。

夜色渐浓，临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繁星坠落人间。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小燕子。

那是皇后安插的眼线，此刻正就着灯笼昏黄的光，用朱砂在密信上疾书：“小燕子文采斐然，深得圣心……”

写完后，他放飞信鸽，看着黑影消失在紫禁城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