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来（一）

然而，就在这永恒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猛地攫住了她。并非温暖，而是某种巨大、蛮横的牵引力，硬生生将她从黑暗的泥淖里拔了出来！

“呃……”

一声短促、嘶哑得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艰难地挤过苏寒焦灼的喉咙。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感官轰炸！高烧像无数滚烫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穿每一寸皮肤，深入骨髓。肺部依然如同塞满了碎玻璃块在搅动，喉咙得像堵死了所有通道，连吞咽自己的唾液都成了酷刑。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只能勉强撑开一道细如发丝的缝隙。

光线昏暗模糊，带着一种病态的昏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浓烈刺鼻的劣质旱烟味，劣质白酒辛辣刺鼻的气息，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源自病体深处的腥甜和腐败气味，混杂着陈旧木家具和尘土的味道。

“娘……”一个带着浓重哭腔、沙哑疲惫的女声响起，充满了无奈和绝望，“别折腾孩子了……让寒丫头……安安静静地走吧……”

苏寒艰难地转动眼珠。说话的是二姑妈。她一生未育，是为数不多的心疼苏寒的人。此时，二姑妈头发凌乱，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布满泪痕。她的目光落在苏寒身上，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麻木的哀伤。

“你闭嘴！”奶奶猛地回头，对着二姑妈厉声斥道，声音尖利得刺破烟雾，“我自己的孙女，我心里有数！只要我老婆子还有一口气，她就死不了！酒！火！”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二姑妈被吼得一哆嗦，眼泪又汹涌地流下来，她痛苦地别过脸，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更多的声音，带着麻木和沉重的疲惫，在烟雾缭绕中嗡嗡地响起，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却又字字句句带着冰冷的寒意，敲打在苏寒的耳膜上。

“……衣裳……得备下了吧？总不能让孩子……”这是妈妈的声音，干涩、迟疑，说到后面便模糊下去，被一声沉重的叹息取代。

“……嗯……邻村冯校长家……前年走的他的小闺女……兴许还存着点……料子……”爷爷的声音苍老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费尽了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烟味。他蹲在靠近门边的角落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只有烟锅里的那一点暗红火星，随着他沉默而沉重的吮吸，忽明忽灭，像一只疲惫不堪的眼睛。袅袅的青灰色烟雾盘旋上升，在他沟壑纵横、刻满愁苦的脸庞周围弥漫、缠绕，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沉默的轮廓透出令人窒息的疲惫和认命。

爸爸坐在离爷爷不远的一条矮木凳上。他同样沉默着，只是大口大口地抽着那辛辣呛人的旱烟。劣质烟草燃烧的浓烈烟雾将他包裹，他整个人都陷在里面，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沉重的剪影。那背影，像一块被生活的重担和眼前的绝望彻底压垮了的顽石。

“……棺材……小点……薄点……也……使得……”这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难言的羞愧和窘迫，是爸爸的声音，终于从烟雾里挤出来几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苏寒的身体在高热中颤抖得更加厉害，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这些断续的、冰冷的字眼，像一根根淬了冰的针，扎进她刚刚苏醒、还极其脆弱的意识深处。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僵了。前世模糊而遥远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灰烬，此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骤然聚拢、清晰——就是今天！就是在这个昏暗、充满烟味和死亡气息的房间里，家人最终放弃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