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非人之瞳

地窖的黑暗不是普通的黑，它是凝固的、粘稠的、能吞噬一切声响和光线的实体。陆离就陷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央，唯一的光源来自他自己——那双眼眸中燃烧的银与青的异芒。光芒非但不能驱散恐惧，反而成了黑暗心脏中搏动的一点妖异，更添彻骨寒意。

左眼，银色的瞳孔无声洞开。物理的黑暗瞬间失去意义。冰冷的视野里，地窖的砖石纹理清晰得如同拓印，每一道裂缝，每一粒悬浮在死寂空气中的尘埃，都纤毫毕现。但这清晰毫无生气，像一张褪色到惨白的老照片，弥漫着亘古的荒芜。

目光扫过角落，几具朽烂的骸骨轮廓浮现，缠绕其上的，是几缕如同黑色烟雾般凝固不散的怨念，无声地诉说着被彻底遗忘的绝望。

右眼，青色的光芒骤然炽盛，撕开另一重帷幕。视野被彻底颠覆！浓稠如墨的阴气翻滚沸腾，充塞每一寸空间。无数扭曲、痛苦的半透明人脸在墨汁般的阴气中沉浮、挣扎，无声的哀嚎汇成一股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首冲陆离的脑海。而在这片绝望之海的中央，苏晚的身影己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巨大、蠕动、令人作呕的黑色肉瘤！

肉瘤表面密密麻麻嵌满了无数张痛苦嘶嚎的人脸。肉瘤的核心，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正贪婪地吞噬着——在那可怖深渊的底部，仅剩下苏晚本体一个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淡白光点，正在被巨口不可抗拒地拖入永恒的黑暗。

银色的死寂！青色的炼狱！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恐怖的视野在陆离的颅腔内疯狂切换、叠加、撕扯。冰冷与怨毒的信息如同两股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垮他意识的堤坝。剧痛在头颅深处炸开，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脑髓。

强烈的恶心感翻涌而上，喉咙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更可怕的是身体深处的异样——每一次强行催动这双眼，都感觉有滚烫的岩浆从骨髓里被抽走，生命力在飞速燃烧，某种冰冷、非人的东西正沿着他的血管和神经悄然蔓延，不可逆转地篡改着他作为“人”的根基。

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青瞳视野中，肉瘤核心那张巨口猛地加速了吞噬！苏晚那微弱的光点，瞬间被利齿淹没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点微芒，即将被彻底吞噬！

“不——！”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着痛苦与狂怒的咆哮从陆离胸腔深处炸开！求生的本能，对苏晚刻骨的执念，如同狂暴的飓风，瞬间压倒了自身异变的无边恐惧。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疯狂，全部灌注到那只燃烧着毁灭之焰的右眼！

死死盯住那蠕动的巨口！

嗡！

青瞳中的光芒如同濒死的恒星，骤然向内收缩，随即爆发出刺穿灵魂的锐芒！一道凝练到极致、散发着湮灭气息的青光，无声无息地从瞳孔中射出！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冲击。

青光所及之处，那扭曲蠕动的黑色肉瘤，如同滚烫烙铁下的冰雪，又如同强酸泼洒的朽木——接触的瞬间便发出“嗤嗤”的、令人牙酸的消融声，迅速瓦解、塌陷、化为虚无！那核心的巨口发出一声凄厉到足以撕裂现实与灵魂界限的惨嚎，包裹着苏晚的肉瘤被硬生生轰开一个巨大的、边缘仍在滋滋湮灭的破洞！

束缚消失了。苏晚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毫无生气地向前倒了下来。

成了！陆离紧绷到极限的心弦骤然一松，沉重的疲惫和撕裂般的剧痛几乎将他当场击垮。他下意识地喘息着，目光本能地追随着倒下的苏晚，想要确认她的安危。

就在这心神松懈的万分之一刹那，左眼的银瞳——那只冰冷、死寂、洞察物质本真的眼睛——自动捕捉到了苏晚倒下的身躯。

视野穿透了血肉的假象。

没有温热的肌理，没有支撑的骨骼。

在那倒下的、属于“苏晚”的躯壳内部，填充的……是无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紧紧闭合着的——微小傩面！

那些傩面古老而诡异，尺寸极小，却雕刻着截然不同的痛苦或怨毒表情，挤满了躯壳内部的每一寸空间，如同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怖巢穴！

仿佛感应到了陆离穿透性的注视，地上“苏晚”紧闭的眼睑，猛地掀开！

眼窝深处，根本没有属于人类的瞳孔。

只有两点冰冷、妖异、与陆离右眼此刻光芒如出一辙的——青幽鬼火！

与此同时，那张属于苏晚的、曾经温柔的脸庞，嘴角向两侧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咧开。肌肉拉扯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弧度，一个浸透了千年怨毒与恶意、绝非人类所能拥有的扭曲笑容！

青色的鬼火在非人的眼瞳中无声燃烧，那怨毒的笑容凝固在黑暗的地窖里，仿佛宣告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才刚刚开始。

地窖的死寂，此刻重逾千钧，沉沉压在陆离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