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侯莫陈悦通高欢 贺拔岳夜审叛书

原州·侯莫陈悦大营

朔风卷着雪沫，狠狠抽打着辕门上的“侯”字大旗。中军帐内，炭盆烧得通红，却驱不散侯莫陈悦心头的燥热与一丝隐秘的亢奋。

他屏退了所有亲卫，只留下心腹家将侯莫陈贵。案上，一只不起眼的乌木匣敞开着，里面铺着厚实的锦缎。锦缎之上，黄澄澄的金锭整齐码放，在烛火下折射出的光芒，足有千两之巨！旁边，一份盖着“渤海王”大印的帛书，墨迹未干，字字句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悦公雄踞北疆，威震朔漠，实乃当世豪杰！岳（贺拔岳）性狭量浅，嫉贤妒能，以‘关西大都督’虚名困公于苦寒之地，亲信宇文泰等小儿，此非长久之道也！若悦公能……除此心腹之患，则关西大都督之金印紫绶，高欢必拱手奉上！并州膏腴之地，亦为公之封邑！今遣使奉上黄金千两，良驹百匹（己入公之马场），聊表诚意。望公深察，早决大计，则霸业可成，指日可待！”

落款处，高欢那凌厉的签名如同出鞘的利刃。

金印紫绶的关西大都督！并州封邑！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他压下心头那一丝对贺拔岳旧日提携之恩的愧疚。侯莫陈悦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冰冷坚硬的金锭，指尖传来沉甸甸的质感。

“高王……诚意十足啊！”侯莫陈悦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贺拔岳……是你逼我的！”

“将军，”侯莫陈贵低声道，“高欢使者还在偏帐等候回音。那百匹良驹，也己验过，皆是上好的河西健马。”

侯莫陈悦深吸一口气，猛地合上乌木匣，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告诉使者，高王厚意，侯莫陈悦……心领了！所托之事……”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毕露，“容我……细细筹谋！厚赠使者，秘密送其出境！”

原州·贺拔岳帅府（夜）

帅府深处，一间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密室。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案几一角。空气凝重得如同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贺拔岳端坐主位，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阴晴不定，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他面前，摊开放着两份东西：一份是侯莫陈悦与高欢使者秘密接触的详尽线报；另一份，赫然是那封被巧妙誊抄下来的高欢亲笔密信抄件！旁边，还放着一支侯莫陈悦密使随身携带的、刻有侯氏家徽的青铜短匕——这是截获的铁证！

宇文泰（字黑獭）、李虎（字虎臣）、赵贵（字元贵）等心腹将领肃立两侧，人人按剑，屏息凝神。侯莫陈悦则被两名贺拔岳的亲兵“护卫”着，坐在下首一张胡凳上，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紧紧攥着膝盖，指节发白。他身后，他带入帅府的两名心腹将领手己按上刀柄，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宇文泰等人，如同被困的恶狼。

“悦公，”贺拔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这信，这匕首……还有你营中突然多出的百匹河西骏马、千两黄金……你，可有话说？”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死死钉在侯莫陈悦脸上。

侯莫陈悦喉结滚动，强自镇定：“大……大帅！此乃高欢奸计！离间我关陇手足！末将对大帅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有小人……”他怨毒的目光猛地刺向一旁的宇文泰。

“放屁！”他身后一名按捺不住的侯氏心腹将领猛地拔刀出鞘半尺，寒光一闪，指向宇文泰，“宇文黑獭！定是你这小人构陷我家将军！大帅！莫要听信谗言……”

“放肆！”贺拔岳猛地拍案而起！腰间佩剑己然出鞘，寒芒如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那将领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冰冷的剑尖己如毒蛇般抵在了那将领的咽喉之上！只需轻轻一送，便是血溅五步！

“本帅面前，安敢拔刀！”贺拔岳的怒吼震得密室嗡嗡作响，眼中杀机如同实质，“想造反吗？”

另一名侯氏将领也吓得松开了刀柄。侯莫陈悦更是魂飞魄散，在胡凳上。

密室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宇文泰冷眼看着这一切，如同置身事外。李虎、赵贵的手始终未曾离开剑柄。

贺拔岳缓缓收回剑，胸膛剧烈起伏。他盯着面如死灰的侯莫陈悦，眼神复杂至极，愤怒、痛心、猜忌、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交织在一起。良久，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沙哑：

“押下去……严加看管！没有本帅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亲兵上前，将失魂落魄的侯莫陈悦及其两名面如土色的心腹将领押了下去。

密室门重新关上。贺拔岳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中，手指揉着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他看着案上那封如同毒蛇般的密信抄件，又看看宇文泰平静无波的脸，长长叹了口气：

“黑獭……你说，本帅该如何处置侯莫陈悦？”

宇文泰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清晰：“大帅，侯莫陈悦通敌，铁证如山。此狼子野心，恐成大患！”

贺拔岳沉默，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唉……”贺拔岳又是一声长叹，充满了矛盾与挣扎，“黑獭，你所言……不无道。然关陇初定，人心未附，北防柔然，西抚羌戎，皆需兵力。侯莫陈悦在北疆旧部众多，若骤然杀之，恐其部激变，酿成内乱……此非其时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解除侯莫陈悦原州都督之职！其部……调防陇东苦寒之地！粮饷减半！由赵贵将军派人严密‘护送’前往！无本帅令，其部一兵一卒不得擅离防区！”

“大帅！”宇文泰还想再谏。

“不必多言！”贺拔岳疲惫地摆摆手，声音斩钉截铁，却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苍凉，“本帅意己决！且留他……再看看吧。”

侯莫陈悦这把淬毒的匕首，终究未能被他狠心拔出，反而更深地埋入了关陇的腹心，只待那致命一击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