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城破之夜

冲出王府后门的断壁残垣，如同从一口沸腾的血锅跳入了更广阔、更疯狂的炼狱熔炉！

天京城，彻底沸腾了！

天空不再是黄昏的暗红，而是被全城各处燃起的冲天大火映照成一片狰狞恐怖的血色！巨大的烟柱如同魔鬼的触手，扭曲着升腾，遮蔽了最后一丝星光。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皮肉烧焦的恶臭、刺鼻的硝烟、还有木材、布帛、粮食燃烧发出的焦糊味。

声音！那是足以撕裂耳膜、摧毁理智的声音海洋！

爆炸！ 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清军埋设的地道火药在炸开城墙后并未停歇，后续的爆破仍在摧毁着城内的堡垒和顽抗的据点，每一次巨响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建筑的轰然倒塌。

喊杀！ 山呼海啸！清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西面、南面被炸开的巨大缺口疯狂涌入，他们兴奋的、嗜血的呐喊声（“杀长毛！杀！”）与太平军残兵绝望的、困兽犹斗的嘶吼（“天父看顾！杀清妖！”）交织碰撞，响彻云霄！

哭嚎！ 那是城市垂死的呻吟！无数平民在火海与屠刀下奔逃、跌倒、被践踏、被杀戮，妇人孩童凄厉的尖叫和悲鸣如同地狱的背景音，无处不在，撕心裂肺！

马蹄！ 沉重的铁蹄踏碎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清军马队开始入城扫荡、追杀的信号！

燃烧！ 建筑物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爆响和结构断裂的呻吟，火星如同血色的萤火虫，漫天飞舞。

街道己不复存在！目光所及，是燃烧的废墟、倒塌的房梁、遍地的瓦砾和……层层叠叠、姿态扭曲的尸体！鲜血汇聚成溪流，在滚烫的地面上流淌、蒸腾起刺鼻的血雾。溃散的太平军士兵、趁乱劫掠的暴徒、惊慌逃命的百姓…如同无头的苍蝇在火海与死亡陷阱中乱撞，互相践踏、砍杀。火光映照下，一张张面孔写满了恐惧、疯狂和绝望。

“低头！贴墙！快走！” 赵铁鹰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几乎被淹没。他如同磐石，带着小队在修罗场中艰难穿行。他们这支小小的“清军溃兵”小队，此刻反而成了混乱中最不引人注目的存在。

三角阵型： 赵铁鹰和铁牛在前开道，刀疤脸老刀把子居中策应，秀才、鹞子、山猫、石头、老蔫儿五人将洪天佑、福伯和那辆装载着沉重希望的平板马车死死护在核心。小猴儿则如同真正的灵猴，在队伍前方和侧翼的阴影、废墟间时隐时现，提前预警危险。

血与火之路： 他们贴着燃烧的断墙根移动，避开主街上的大规模厮杀。不断有流矢从头顶嗖嗖飞过，有燃烧的木块从身边轰然砸落。脚下是黏腻的血浆和滑腻的尸块。好几次，迎面撞上小股杀红了眼的溃兵或暴徒，根本无需言语，赵铁鹰和铁牛如同猛虎入羊群，刀光闪过，惨叫声起，瞬间清空道路，绝不停留！鲜血溅在他们伪装的清军号褂上，更添几分“溃败”的狼狈和真实。

福伯的负担： 老管家福伯死死抱着固定在马车上的褡裢，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恐惧和体力消耗而剧烈颤抖，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拼命跟着队伍。怀中的天王印信匣和那两张救命的皮图，如同烙铁般烫着他的胸口。

洪天佑紧抿着嘴唇，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地狱景象，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赵铁鹰的背影和前方的道路上。每一次爆炸的震动，每一次近在咫尺的惨叫，都像重锤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怀中的地图和印信是唯一的锚点，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小心！” 前方探路的小猴儿突然从一处断墙后滚回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头儿！前面过不去了！清妖马队！是曾老九（曾国荃）的吉字营！他们在…在屠街！”

众人心头一凛！透过燃烧房屋的间隙，只见前方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上，数十骑凶神恶煞的清军骑兵正来回奔驰，手中雪亮的马刀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劈砍着视野内任何活动的目标——无论是丢弃武器跪地求饶的太平军，还是手无寸铁的妇孺！鲜血在火光照耀下喷溅如泉！惨绝人寰的哭嚎与骑兵嗜血的狂笑交织在一起！

那条路，是通往东城墙最近的路！也是死路！

“绕！快绕！” 赵铁鹰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领队伍拐入旁边一条更狭窄、燃烧更猛烈的巷道。这里火势更大，浓烟滚滚，能见度极低，灼热的气浪几乎让人窒息。但至少，暂时避开了那队地狱来的骑兵！

“咳咳…这边！这边好像能走！” 秀才捂着口鼻，眯着眼在浓烟中辨认方向，指向一处被炸塌了大半的院墙缺口。

队伍刚冲过缺口，异变陡生！“轰——咔啦啦！”旁边一栋燃烧到极限的三层木楼，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后，拦腰断裂！巨大的燃烧梁柱和无数瓦砾，如同崩塌的山峰，朝着小队所在的位置当头砸下！

“殿下！！” “闪开！！” 惊呼声西起！

千钧一发之际，铁塔般的铁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猛地将身边的洪天佑和福伯狠狠撞开！同时，赵铁鹰、老刀把子等人也奋力将身边的同伴推开！

“轰隆——！！！”

烟尘混合着火星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将众人掀飞出去！

洪天佑重重摔在滚烫的瓦砾堆上，手臂被尖锐的石块划破，火辣辣地疼。他挣扎着抬头，眼前一片烟尘弥漫。

“铁牛！！石头！！” 赵铁鹰的嘶吼带着悲愤和难以置信！

烟尘稍散，只见那辆载着金银的平板马车被一根巨大的燃烧横梁彻底砸碎、点燃！拉车的骡马瞬间化为焦炭！而在马车旁，铁牛那魁梧如塔的身影，被半埋在燃烧的瓦砾之下，只有一只沾满血污的手还露在外面，无力地抽搐着！另一名殿后的亲卫“石头”，也被飞溅的巨大碎木击中，胸口凹陷，倒在血泊中，己然气绝！

“不——！” 福伯发出一声悲鸣，不是因为金银，而是为那瞬间消逝的生命和…那寄托了全部希望的马车物资！

洪天佑的心沉到了谷底！损失惨重！最重要的启动资金…还有两名忠诚的护卫！

“走！！” 赵铁鹰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血泪和刻骨的仇恨！他一把拉起洪天佑，眼中是狂暴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决断，“东西没了！人还在！冲出去！才有将来！老刀！背上福伯！其他人！跟紧我！目标不变！东城墙！冲！！！”

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看一眼同伴的遗体！在这焚城的血火之夜，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洪天佑被赵铁鹰拽起，最后看了一眼那燃烧的马车残骸和铁牛那只渐渐停止抽搐的手。一股混杂着悲恸、愤怒和更加强烈求生欲的火焰在胸中轰然燃烧！他猛地抹去脸上的血污和烟灰，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寒冰！

“走！”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灭后重生的决绝。

老刀把子二话不说，一把将几乎虚脱的福伯甩到背上（褡裢仍在福伯身上）。小猴儿、鹞子、山猫、秀才、老蔫儿迅速聚拢，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悲愤和同仇敌忾的火焰！队伍瞬间收缩，抛弃了所有累赘，只带着最核心的人（洪天佑、福伯）和最要紧的贴身物品（印信、地图），如同一支被逼到绝境的狼群，在赵铁鹰这头受伤头狼的带领下，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凶悍的力量，朝着浓烟与火光交织的东城墙方向，亡命冲去！

天京城在身后化为一片血与火的地狱绘图，逃亡小队伤痕累累，却带着不屈的意志，冲向那未知的、可能同样充满死亡的城墙缺口！城破之夜，生存还是毁灭，只在咫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