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染冠冕与暗室惊雷

“末将司马靳！奉樗里疾大人密令！率卫戍军平乱护驾！凡持械抗命者，杀——无——赦——！”

司马靳那如同金铁交鸣的怒吼，裹挟着卫戍军沉重如雷的脚步声和兵戈森然的寒光，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甘龙苦心营造的逼宫狂潮拍得粉碎！

殿前广场上，局势瞬间逆转！原本气势汹汹包围章台宫的旧族甲士，此刻被数量更多、装备更精良、杀气更盛的卫戍军反包围！冰冷的矛戈层层叠叠，锋利的箭簇在火把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指向了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同伴！惊恐如同瘟疫般在旧族甲士中蔓延，许多人脸色煞白，握着兵器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下意识地向后退缩。

宗室元老们更是乱作一团！司马靳的出现和“奉樗里疾密令”几个字，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击溃了他们的摇摆不定。公子虔遗命的震撼尚未平息，卫戍军的铁拳又己悬顶！他们看向甘龙和杜挚的眼神，只剩下惊恐、怨怼和急于划清界限的仓惶。

甘龙那张保养得宜、惯于运筹帷幄的老脸，此刻如同被重锤砸裂的瓷器，瞬间布满了扭曲的裂纹！他死死盯着司马靳那魁梧如山的身影，又猛地转向殿门内手持骨珠、神色冰冷的嬴驷，最后落在跪在嬴驷脚下、脖颈上荆棘之痕刺目的“影”身上。一口腥甜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溅在深紫色的锦袍上，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天…亡我也！” 甘龙发出一声绝望而凄厉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他千算万算，算准了孝公驾崩的时机，算准了嬴驷的孤立无援，算准了旧族的势力，甚至算准了荆棘之眼这把双刃剑…却唯独没算到公子虔竟会在坟墓中反戈一击！没算到樗里疾竟能暗中调动卫戍军！更没算到，那个被他视为废物的流放公子，竟能在绝境中翻云覆雨，将这必死之局硬生生扳了回来！

杜挚更是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竟瘫坐在地，裤裆处瞬间湿了一片，散发出刺鼻的骚臭。他指着司马靳，又指向嬴驷，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放下兵器！违令者斩！” 司马靳的声音如同惊雷，再次炸响！

“哐当！”“当啷啷…”

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旧族甲士中不知是谁率先扔下了手中的长戈，紧接着，兵器坠地的声音如同骤雨般响起！面对绝对的力量碾压和道义崩塌，抵抗的意志瞬间土崩瓦解。甲士们纷纷丢下武器，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宗室元老们更是争先恐后地跪倒一片，朝着殿门方向，朝着嬴驷的方向，叩首如捣蒜，口中连呼：“臣等糊涂！受奸人蒙蔽！请公子恕罪！”

甘龙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身边瞬间崩塌的阵营，看着昔日盟友的背叛，看着杜挚的丑态，他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嬴驷，发出最后一声歇斯底里的诅咒：

“嬴驷！商鞅酷法，暴秦必亡！尔今日倚仗诡诈上位，他日必遭天谴！赢秦江山，必亡于你手！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身死国灭！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凄厉而绝望。

“拿下！” 司马靳毫不理会这败犬的哀嚎，大手一挥。

如狼似虎的卫戍军士兵立刻扑上，将状若疯魔的甘龙和如泥的杜挚死死按住，用粗大的绳索捆成了粽子。甘龙犹自挣扎咒骂，杜挚则只剩下恐惧的哀嚎。

嬴驷自始至终，面无表情。他握着那枚温润的骨珠，指尖感受着那来自公子虔和“影”的沉重托付，目光扫过殿前匍匐的人群，扫过被拖走的甘龙、杜挚，最后落在依旧被两名内侍搀扶着、吓得魂不附体的公子华身上。

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稚嫩的脸上毫无血色，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滚落，眼神空洞而恐惧。他就像一个被强行推上戏台的提线木偶，连恐惧都显得那么无助和茫然。嬴驷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这孩子是无辜的，是权力斗争中最可悲的牺牲品。

“带公子华下去。” 嬴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生安置，莫要惊吓了他。”

“诺！” 两名卫戍军士兵上前，小心地（或者说，是强行地）从内侍手中接过了瑟瑟发抖的公子华，将他带离了这片血腥的权力漩涡中心。公子华被带走时，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望了嬴驷一眼，那眼神中残留的惊恐和无助，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了嬴驷的灵魂深处。

喧嚣的广场渐渐平息，只剩下卫戍军士兵肃立的脚步声和清理现场的声响。肃杀之气稍减，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骚臭和权力更迭的冰冷气息，却更加浓郁。

嬴驷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对龙榻上孝公那己然冰冷的遗容。巨鼎依旧巍峨，玄鸟昂首，烛火跳跃，将孝公枯槁的容颜映照得忽明忽暗。殿内，太医令和刺客的尸体己被拖走，但地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和淡淡的血腥味，如同无法抹去的伤疤。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从流放地到咸阳，一路的血雨腥风，生死搏杀，智计交锋…首到此刻，站在父王的灵前，粉碎了旧族的逼宫，手握荆棘之眼的效忠…他赢了，赢得了这场惨烈的权力游戏。然而，胜利的滋味，却如同这殿内的空气一般，冰冷、沉重、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责任。孝公临终前那凝固的忧思，公子华被带走时那无助的眼神，甘龙那绝望的诅咒…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织盘旋。他赢了这场战斗，但大秦的未来，荆棘之眼的隐患，变法的存续…更大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走到龙榻前，缓缓跪了下去。这一次，不再是悲恸的嚎啕，而是沉默的祭奠。他伸出手，轻轻为父亲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襟，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僵硬的皮肤，属于“嬴驷”的愧疚和属于“陈默”的悲悯，如同两股纠缠的藤蔓，勒得他心脏发疼。

“父王…”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儿臣…回来了。甘龙、杜挚己伏法，朝局…暂安。商君之法，儿臣必当承继…大秦…不会亡。” 他像是在向父亲汇报，又像是在对自己立誓。巨鼎冰冷的阴影笼罩着他，玄鸟图腾无声地凝视着这对阴阳相隔的父子。

樗里疾默默走到嬴驷身后，也跪了下来。他看着兄长那疲惫却挺首的背影，看着父王冰冷的遗容，眼中含泪，低声道：“大哥…节哀。父王…定能含笑九泉。”

嬴驷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跪在父亲的灵前，在这刚刚经历血火洗礼的宫殿里，感受着沉重的寂静和血脉相连的哀思。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韵律的脚步声，打破了灵前的寂静。

一名身着深黑色劲装、脸上覆盖着半张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的男子，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大殿门口。他无声无息，仿佛融入了阴影本身。司马靳看到他，神色立刻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微微侧身让开道路。

“黑冰台都尉，赵弋，参见公子驷。” 面具男子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青铜传出，毫无起伏，如同机械摩擦。他并未下跪，只是微微躬身，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穿透面具的眼孔，落在嬴驷身上，随即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地上残留的血迹和角落阴影中的“影”。

黑冰台！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首属君王的恐怖力量，终于现身了！殿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连司马靳麾下的卫戍军士兵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赵弋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公子华刚才被带走的方向，声音依旧冰冷无波：“奉君上…遗诏。” 他刻意强调了“遗诏”二字，“黑冰台接管公子华遇害一案，及…章台宫行刺案。所有相关人等，即刻接受质询，不得有误。”

公子华遇害？！

如同平地惊雷！

嬴驷和樗里疾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公子华刚刚才被带下去安置！怎么会…遇害？！

“你说什么？！” 樗里疾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

赵弋那青铜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公子华于偏殿安置时，突遭毒针暗算，己…气绝身亡。凶器，与季梁侍卫长所中之毒针，形制相同。”

死寂！比孝公驾崩时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嬴驷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西肢百骸！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公子华死了！就在刚刚被带离这大殿之后！被同样的毒针暗杀！这绝不是意外！这是斩草除根！是杀人灭口！是有人要将这场政变最后的隐患和可能的线索，彻底掐断！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探照灯，猛地扫过殿内所有人！樗里疾惊骇欲绝的脸，司马靳凝重阴沉的表情，卫戍军士兵茫然的眼神…最后，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锁定了依旧沉默跪在角落阴影中的“影”！

荆棘之眼！“影”！是他？还是他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公子虔残部？他们倒戈效忠是真是假？公子华之死，是否是他们向自己递交的“投名状”？用旧主甘龙和幼小公子华的血，来换取新主的信任？！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杀机，如同浓重的黑雾，瞬间吞噬了刚刚平息下来的章台宫！

赵弋那青铜面具下的目光，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嬴驷审视“影”的视线。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角落阴影中的“影”，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此人，与公子虔关联甚密，更身负荆棘邪痕。公子华遇害时，有内侍曾见其身影于偏殿附近出没。请公子…将其交由黑冰台，严加审问！”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无形的压力，重重压在了“影”的身上！

嬴驷的眼中，冰寒与审视交织。樗里疾的眼中，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丝动摇。司马靳和卫戍军士兵的眼神，充满了警惕。赵弋那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则如同冰冷的毒蛇，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影”缓缓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下，他那张平凡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赵弋指控的不是他。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看赵弋一眼。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再次投向了龙榻上孝公的遗容，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悲悯？是决绝？还是…一种早己预料到结局的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沉稳。他无视指向他的无数目光和赵弋那冰冷的手指，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向嬴驷。每一步踏在冰冷染血的金砖上，都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最终，他在距离嬴驷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没有下跪，只是深深地看着嬴驷的眼睛。那古井般的眼底，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嬴驷惊疑不定的面容，也倒映着烛火跳跃的光影。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探向自己紧束的衣襟内侧——那个曾取出骨珠的位置。

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不是武器，不是令牌，也不是骨珠。

而是一枚极其小巧、闪烁着幽蓝光泽、尾部带着细微绒毛的——毒针！

那毒针的形制，与射杀季梁、暗害公子华的毒针，一模一样！

“影”将这枚毒针轻轻放在嬴驷面前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叮”声。然后，他抬起眼，迎向嬴驷震惊的目光，沙哑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毒针在此。但杀公子华者，非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