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法典烬·玄鸟鸣

咸阳宫大殿，空气凝滞如铅。赢驷御案之上，摊开的帛书密函如毒蛇盘踞——甘龙通楚叛国，铁证如山！赢驷的声音冷硬如函谷峭壁：“甘龙！人证物证俱在，尔还有何话说？”

甘龙浑浊老眼扫过帛书，嘴角竟扯出嘲讽弧度：“构陷！此乃新法酷吏罗织罪名！祖宗成法何在？朝堂体统何在？岂容鹰犬爪牙构陷国之重臣！”

“臣附议！”杜挚如毒针出列，“法吏行事酷烈，不循旧制，不经三司！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请彻查冰台构陷之罪！”他身后，旧勋贵族如鸦群伏地，呼声震殿：

“请大王明察！还甘大夫清白！”

“新法严苛，酷吏横行，国本动摇！”

“祖宗之法不可轻废！三思啊大王！”

赢驷的目光如寒刃刮过群臣激昂的面孔。胸中怒火奔涌，却被冰霜般的理智死死压住。

杜挚眼底那抹得意，他看得分明。这哪里是为甘龙辩白？分明是借甘龙案，以“祖制”为盾，向新法、向冰台、向他赢驷紧握的权柄，发起的总攻！旧贵族的反扑，比预料更凶猛狡猾，要将叛国审判偷换为新法存废之争。

“法吏火种”机制，在这汹涌暗流中正遭受窒息。鹞子手持象征新法执法权的铜符，前往京兆尹府调阅甘龙府邸出入记录，却被挡在朱漆大门外。

守门旧吏眼皮不抬，鼻音冷哼：“府尊有令！宗室勋贵秘档，非奉‘宗正府’与‘太史寮’双重符令，不得查阅！你那铜符？呵，新颁之物，不合祖制旧例，恕难从命！”砰然关上的大门，将新法威严隔绝在外。

咸阳陋巷深处，墨离密室灯火摇曳。他眉头紧锁，指尖划过一块从玄鸟祠金人基座拓下的奇异纹样。纹路繁复古奥，线条扭曲盘绕，构成一只振翅欲飞却被荆棘缠绕的玄鸟。“不对…不仅是装饰…”他指尖停在一处尖锐转折，“这像…某种机关锁钥的引导图？束缚？还是…召唤？”他猛地抬头，眼中惊疑闪烁，“楚地‘铁翼’…真与此图腾有关？”

与此同时，青禾的身影如幽影穿行在玄鸟祠附近阴暗街巷。一枚半两钱撬开一位清晨洒扫老妪的嘴：“那金人…怪得很！出现前三日夜里，老身起夜…迷迷糊糊见祠后头，几个黑影抬着蒙黑布的大物件，往底座那儿去…轻飘飘的，不像抬石头，倒像…抬个空心壳子！金人消失后那天…嗯，有个卖杂货的货郎，担子沉得很，在附近转悠大半天…”青禾心头剧震——空心？货郎？绝非神迹，是精心搬运！旧贵族的反扑，己与那神秘“铁翼”纠缠不清？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趋白热化。旧贵族引经据典，“祖制”金科玉律，对新法及“法吏”极尽攻讦，甘龙案深陷程序礼法泥潭。赢驷端坐王位，指节发白。无形的阻力如万千丝线缠绕而来，欲将他、新法、秦国东出之势，捆缚于旧日尘埃。

就在杜挚唾沫横飞，再次引述晦涩古礼之际——

**嗡！**

一声沉闷如地底深渊的震鸣，毫无征兆席卷大殿！地面微颤，梁尘簌落。群臣声噎，惊疑西顾。紧接着，一股尖锐超越人耳极限的无声尖啸，如冰针刺颅，狠狠扎入每人脑海！

“啊——！”群臣抱头惨呼，面白如纸。赢驷亦觉颅中剧痛，眼前发黑。

他强忍痛楚，猛转头望向殿角——供奉的玄鸟金人复制品，正肉眼可见地高频震颤！空洞眼窝深处，幽暗光泽疯狂流转明灭，如濒死野兽挣扎，又似凶戾意志被强行唤醒！

混乱剧痛中，赢驷目光扫过甘龙——老朽脸上惊愕一闪，随即被阴沉吞噬；扫过杜挚——捂耳之下，眼中射出狂喜贪婪；扫过丑态百出的旧贵族……一股混合暴怒、决绝、对腐朽枷锁最深厌弃的火焰，轰然在胸中炸裂！

“够了！”

赢驷咆哮如惊雷，压过尖啸与呻吟！他霍然起身，大步下阶。目光如燃烧陨石，所过之处空气灼烫。他一把推开御案前内侍，双手抓起那厚厚一摞象征秦国旧秩序、被奉为圭臬的《秦祖制》竹简！

竹简沉重冰冷，散发陈腐霉味。赢驷双手微颤，非因重量，而是胸中灼热意志几欲破体！他环视噤若寒蝉的群臣，目光最终钉在幽光流转的震颤金人上，声音如九幽寒渊淬炼而出，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祖制？！体统？！”厉声质问，字字如锤砸心，“甘龙叛国，铁证如山！尔等不思诛国贼，反以腐朽言相护！此等‘制’，此等‘统’，”他猛地将竹简高举，对着殿中吞吐烈焰的巨大青铜火盆，声裂金帛，“——便是禁锢大秦之枷锁！招引外鬼之祸根！今日，寡人便以此火，为大秦焚出一条新路！”

话音未落，在甘龙骤缩的瞳孔、杜挚惊恐的注视、满朝文武倒抽冷气声中，赢驷双臂灌注千钧之力，狠狠将承载数百年旧规的竹简，砸入烈焰火盆！

**轰！**

干燥竹简遇火即燃！赤红怒焰咆哮窜起，贪婪吞噬书写繁文缛节、等级尊卑的墨迹。浓烟滚滚，带着竹裂噼啪与焦糊刺鼻，首冲藻井。跳跃火光将赢驷年轻刚毅的脸映得赤金，他立于升腾热浪前，身影巍峨如浴火神祇。那震颤金人，在冲天火光映照下，流转幽光竟似瑟缩黯淡。

殿内死寂，唯火焰吞噬竹简的爆裂声炸响耳畔。旧贵族面如死灰，甘龙身形微晃，杜挚死盯火焰，眼中怨毒与恐惧交织。新法一系臣子，只觉滚烫热流自脚底冲顶。

就在这烈焰焚天、新旧更迭的震撼瞬间，赢驷腰间一枚贴身佩戴、仅指甲盖大小的暗色玄鸟金属羽片（墨离所赠，言其与金人同源），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同时，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嗡鸣！

赢驷心口剧震！借着袍袖遮掩，迅速握羽片入手。灼热首透骨髓！他下意识借跃动火光，凝神看向羽片光滑表面——

流动的金红火焰光影在羽片上扭曲流淌。然而，就在这熔金般的光影中，一个冰冷、狰狞、带着非人质感的青铜面具轮廓，竟清晰地浮现出来！面具眼孔如无底黑洞，下方咧开的嘴僵硬诡异，似凝固的嘲笑。更令人心悸处，面具额心赫然烙印着一只与震颤金人身上纹样如出一辙、线条却更张扬锐利的——荆棘缠绕玄鸟图腾！

赢驷血液如瞬间冻结！绝非幻觉！火焰映照的，是楚地深处黑暗角落的真实？还是跨越空间的恶毒窥视？羽片滚烫嗡鸣如警钟，在掌心疯狂震动。

楚地，“铁翼”…青铜面具…荆棘玄鸟…赢驷霍然抬头，目光似穿透咸阳宫厚壁，首刺南方迷雾笼罩的荆楚大地！那面具下的敌人，正借这古老诡异联系，冷冷注视秦国朝堂剧变，注视他赢驷焚毁旧制的烈火！

朝堂之上，法典灰烬飘旋；

楚地深处，青铜面具于火焰光影中狞笑。

焚旧之火己燃，窥视之敌己现，西陲蜀道的血色迷雾，正在无声尖啸中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