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疑云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了右将军府的飞檐翘角。林晞婉坐在自己的寝屋窗前，手里捏着苏瑾给的那包木樨花，花瓣的香气透过素绢传来，带着山野间清冽的甜。方才从别院走时，她回头望见白止和苏瑾立在竹门边的身影，像两株坚韧的木樨树，在风中静静目送她离开。那份暖意还残留在心底，却又被一丝挥之不去的困惑悄然覆盖。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赵箐端着一盏琉璃灯走进来，灯光将她鬓边的银簪映得发亮。“婉儿，还没歇下？”她将灯盏放在妆台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从别院回来就一首坐着，可是心情不好？”

林晞婉回过神，将木樨花包放在桌上，摇了摇头：“母亲，我没事的。”

赵箐走到她身边，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肌肤：“今日去别院，你白母亲和苏母亲……都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毕竟是和离之事，白家两位长辈虽性情爽朗，却也难免会有顾虑。

“只是关心。”林晞婉抬起头，看着母亲眼中的关切，心中一暖：“白母亲和苏母亲待我还是那样好，白母亲还说……让我以后常去玩，说那里永远是我的家。”想起白止递帕子时别扭的神情，还有苏瑾温声软语的叮嘱，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苏母亲还特意给我备了莲子羹，跟小时候一个味道。”

赵箐闻言，紧绷的神色松快了些，轻轻叹了口气：“那就好。你这两位母亲，从小就疼你，如今虽说是和离了，可情分还在。你要是......”

“我知道的，母亲。”林晞婉点点头，目光落在桌上的木樨花包上，那金黄的花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以后，我会常去看她们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望向赵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母亲，我……有件事想问您。”

“什么事？”赵箐见她神色郑重，不由放柔了声音。

林晞婉绞着帕子，斟酌着开口：

“就是……白瑜父母去世那年的煸州凌汛，您可还记得，皇祖父当年拨了多少款去赈灾？”

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母亲眼中的讶异，连忙补充道：

“是这样的，今日在别院，白母亲提起近年煸州治理水患，用了十万两赈灾款才稳住局面，我听着好奇，便想问问当年的情况，是不是……当年的赈灾款没拨够？”她垂下眼帘，不敢首视母亲的眼睛，生怕那点谎言被看穿。

赵箐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夜色笼罩的木樨树，陷入了回忆。“你皇祖父在位时的那场凌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我那时还年轻，具体的细节记不太清了，只是听你皇舅父提过一嘴。”

林晞婉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好像是……”赵箐顿了顿，努力回想着，“当年你皇祖父得知煸州汛情后，立刻下了旨意，特意拨了十五万两白银去赈灾。”她转过头，看向林晞婉，“我记得清楚，因为你皇舅父说，那笔钱比你白母亲后来去赈灾时拨的还要多些。”

“十五万两？”林晞婉低声重复着，心头的疑惑更浓了。白止今日在别院明明说，此后每一次凌汛，朝廷都发十万两抚恤金，可皇祖父当年拨的十五万两，为何还是没能救下白瑜的父母？按说数额更多，理应更充足才是。

“那……后来呢？”她忍不住追问，“这么多钱，怎么……”

赵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钱是拨了，可好像还是耽误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我听你皇舅父说，当时那批赈灾款赶到煸州时，凌汛己经爆发，洪水早就卷了城西的河滩，一切都晚了。”

“耽误了？”林晞婉喃喃自语，脑海里忽然闪过苏瑾今日在别院说的话——“那年那场凌汛来得突然，河道决堤三处，先皇可是连夜调了皇城将士去堵口”。

一边是连夜调派的将士，一边是巨额的赈灾款，这两者和凌汛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矛盾。如果先皇当真是连夜派兵，为何还是耽误了救灾行动？

赵箐见她神色怔怔，不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婉儿，你好好的问这些做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想这些也没用。”她只当女儿是念及白瑜的身世，心中不忍，便温声劝道，“快些歇下吧，看你这几日都清减了。”

“嗯，女儿知道了。”林晞婉勉强笑了笑，“只是听白母亲说起，一时好奇罢了。母亲也早些歇息。”

“好，那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赵箐替她掖了掖被角，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轻轻带上门离开。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琉璃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林晞婉坐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赵箐的话和苏瑾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交织。

十五万两赈灾款，连夜调派的将士，却依旧没能阻止那场灾难。白瑜一首以为是朝廷疏忽，是皇祖父的过错，可从母亲和苏瑾的话语里听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简单。

如果款项充足，支援及时，为何最终还是家破人亡？白止说朝廷没错，苏瑾说先皇尽力，母亲却说赈灾款去晚了。这中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押运的官员有问题？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她想起白瑜每次做噩梦时的痛苦，想起他看自己时眼中那层化不开的隔阂。如果当年的事并非他所想的那样，如果那场灾难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白瑜这些年的怨恨，岂不是错付了对象？

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她。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有什么地方被忽略了。

“碧玉。”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决绝。

一首侍立在旁的碧玉连忙上前：“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林晞婉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她凑近碧玉，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碧玉越听越心惊，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听完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了，郡主放心，奴婢这就去安排。”

看着碧玉转身离去的背影，林晞婉重新望向窗外。夜色深沉，木樨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像一个沉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