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话前尘

阳光穿过疏朗的木樨枝桠，在荒山别院的路上洒下碎金。林晞婉站在竹篱外，指尖攥着衣角，望着院墙上探出头的金黄花簇，鼻尖萦绕的甜香忽然刺得眼眶发酸。昨夜苏瑾的信还揣在袖中，而信中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她强掩的情绪。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触到微凉的竹门环时，听见院内传来白止的声音："瑾儿你说，这小子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如今倒好——"

"阿止，小声些。"苏瑾的声音带着无奈的笑意，"晞婉一会儿该到了。"

林晞婉心头一暖，终于还是轻轻叩响竹门。门"吱呀"开了条缝，白止穿着靛青布衣站在门内，手里还握着把修剪花枝的剪刀，看见她时，脸上的笑意骤然凝住，随即化为一丝尴尬的歉疚：

"晞婉来了？快进来，你苏母亲在石桌边备了茶。"

穿过铺满落花的小径，苏瑾正将最后一碟杏仁酥摆在石桌上，见她进来，连忙起身拉住她的手，手掌的温度透过素纱传来："好孩子，瘦了些。"她的目光落在林晞婉泛白的唇色上，轻轻叹了口气，"快坐下，尝尝我新晒的木樨蜜。"

石桌上的青瓷碗里映着金黄的花瓣，林晞婉端起碗时，看见白止局促地搓着手，难得没了往日的飒爽："晞婉，这事……是我没教好白瑜，我替他给你赔罪了。"

"白母亲言重了。"林晞婉放下茶碗，指尖着微凉的碗沿，"和离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您无关。"她抬眼望向院角那棵老木樨树，想起幼时白瑜爬树替她摘花，被白止揪着耳朵训话的模样，嘴角不由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白止见她笑了，神色松快些，却又忍不住追问："可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小子平日里看着挺稳重，怎就……"

林晞婉垂下眼帘，看着碗中浮动的花影，声音轻得像风："白母亲，您知道他心里那道坎。"她顿了顿，指尖掐进掌心，"那年煸州凌汛，朝廷赈灾出了问题，他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洪水卷走……"

"他到现在还怨着皇室？"白止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当年那事明明——"

"我知道的。"林晞婉打断她，眼中泛起水光，"他自己也知道不该怨我，可每次看我穿皇家赐的料子，用宫里赏的胭脂，他眼里的隔阂就重一分。"

她想起那晚白瑜的模样，喉间发紧，"他总觉得对父母有愧，觉得娶了我便是忘了本，那份愧疚像堵墙，我怎么也推不开。"

白止猛地一拍石桌，茶盏里的水溅出："胡闹！"她站起身，青布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煸州常年闹水患，哪次不是朝廷先拨的款？他父母去世的那场凌汛本将虽然没去，但除了那次，之后的每一次凌汛，都是本将亲自去赈的灾，瑾儿的父亲也曾亲自去灾区，朝廷光抚恤金每回都发十万两！朝廷哪里做错了！"

苏瑾连忙拉住她："阿止，坐下说。"她转向林晞婉，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沉重："晞婉，你白母亲说的是。那年那场凌汛来得突然，河道决堤三处，先皇可是连夜调了皇城将士去堵口，许是灾害来的过于生猛，才导致救灾没成功。"

林晞婉抬起头，惊讶地望向苏瑾。

"那小子就是钻了牛角尖！"白止还在气头上，"总觉得朝廷欠了他，却不想想多少官兵为了堵堤送了命，多少文官为了筹粮熬白了头！"她想起白瑜幼时总在噩梦里喊"阿爹阿娘"，心又软下来，只是语气依旧严厉，"等他再来，我非拿扫把抽醒他不可！"

"白母亲莫要生气。"林晞婉连忙劝道，"事己至此，再说这些也无用了。"她看着石桌上的杏仁酥，忽然想起白瑜曾说，这是他幼时最爱的点心，每次犯错，苏瑾都会用这个哄他。

苏瑾叹了口气，替林晞婉添了碗蜜水："是啊，木己成舟。晞婉，你别怪白瑜，他只是……把自己困在过去了。"

她握住林晞婉的手，"你放心，就算你和他和离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林晞婉望着苏瑾温柔的眼眸，又看看白止虽然生气却藏着疼惜的眼神，积压多日的委屈忽然决堤，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落下来："苏母亲，白母亲……"

"好孩子，哭出来就好了。"苏瑾替她擦去眼泪，"当年我和你白母亲在战场上，也不是没受过委屈，熬过去就好了。"

白止别扭地别过头，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塞给她："哭什么？多大的人了。"声音却软了下来，"以后想吃杏仁酥了，就来我这儿，管够。"

阳光渐渐西斜，木樨花瓣落在林晞婉的发间。她看着两位养母忙前忙后，忽然觉得，即便失去了婚姻，这份如母的疼爱也从未消失。

临走时，苏瑾将一包新晒的木樨花塞进她手里："回去泡点水喝，安神。"

林晞婉接过花包，指尖触到花瓣的柔软，忽然想起幼时白瑜替她别在发间的那朵木樨，那时他说："婉儿妹妹，你戴花最好看。"

如今花依旧，人却己隔天涯。她回头望了眼荒山野院，白止和苏瑾还站在门口目送她，夕阳将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林晞婉吸了吸鼻子，扬起一抹释然的笑："白母亲，苏母亲，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