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樨香信

今日的雨丝刚停，林晞婉跟着母亲出门回来，踏入将军府正厅时，檐角的铜铃还在滴着水，碎玉般的声响里混着厅内的谈话声。

只见正厅主位上坐着左将军夫妇，旁边立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正是自己的叔父一家，表兄林南一此刻正焦躁地来回踱步，靴底一步一步地碾过青砖。

“表妹！”林南一见林晞婉回来，几乎是瞬间就大步迎上来，视线如炬般扫过林晞婉泛白的唇色，昨夜听闻和离消息时，他正与幕僚推演兵阵，惊得将棋盘掀翻半边。此刻看着表妹瘦得脱形的手腕，胸腔里的怒火像被雨浇过的炭火，滋滋作响。

“是不是白瑜那小子欺负你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你告诉表兄，我这就去禁卫军大营，非得让他——”

林晞婉心头一暖，却又泛起涩意。她知道表兄性子如火，自小便是护着她的那一个。可如今面对“和离”这等牵涉两家颜面的事，他的莽撞只会让局面更僵。

“南一！”左将军的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他余光瞥见夫人攥紧的帕子，那上面新绣的并蒂莲被捏得变了形。

作为右将军的弟弟，他比谁都清楚白止与林影右的袍泽情谊，更明白这桩婚事背后盘根错节的渊源。

“坐下！”他的声音沉如暮鼓，目光却在扫过林晞婉时软了半分，“婉儿，婚姻之事，冷暖自知。你既做了决定，叔父支持你。”

林南一梗着脖子没动，似乎是真的被这件事气到了，他想起幼时白瑜总会委婉的拒绝林晞婉的好意，想起及笄宴上白瑜接过林晞婉绣帕时僵硬的指节。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都在一瞬间串联成线，刺得他眼眶发酸。

“父亲！”他终于忍不住低吼，“白瑜那小子从小就冷冰冰的，我早看他配不上表妹！如今好了，总算解脱了——”

林晞婉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表兄是为自己不平，可那“解脱”二字像根针，扎破了她强撑的平静。

半年婚姻，并非全是冰冷，白瑜在她染风寒时悄悄放在廊下的姜汤，在她被宫嫔刁难时不动声色的解围，那些碎片般的暖意曾让她抱有幻想，首到昨夜那纸和离书落下，才知所有期盼原是镜花水月。

左将军的夫人连忙按住儿子的胳膊，指尖的翡翠镯子硌得林南一吃痛，却也让他稍稍冷静。她转向林晞婉，眼底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

“婉儿啊......你......”

正说着，门房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郡主，国夫人苏瑾派人送来了信。”

林晞婉接过信时，指尖触到苏瑾特有的桑皮纸纹理，那熟悉的触感让她鼻尖骤然发酸。展开信笺的刹那，苏瑾清秀的字迹如春风拂过：“闻你近日清减，念及别院木樨新放，明晨备了莲子羹，盼你来坐坐，权当替瑜儿赔罪。”

“赔罪？”林南一凑过头，嘟囔声里带着不解，“苏婶母赔的哪门子罪？”他看着信上“木樨新放”西字，忽然想起幼时跟着林晞婉去荒山别院，白止总笑着把新摘的木樨花插在表妹发间，苏瑾则端来刚炖好的莲子羹，说“婉儿吃了长个”。那时的白瑜总在不远处练剑，余光却时不时瞟过来，耳尖泛红。

右将军望着信笺，眉头微蹙。苏瑾的性子他最清楚，温厚如春水，从不会虚与委蛇。这封信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想将两家的情分从僵硬的“和离”里摘出来。

“国夫人一向仁厚，”他转向林晞婉，语气带着斟酌，“她既邀你，你便去走走吧。白家两位……终究是看着你长大的。”

赵箐握住女儿的手，那掌心的温度让林晞婉微微回神。她想起苏瑾在她及笄时送给她的碎金翡翠簪，想起白止在她学剑摔倒时，看似严厉却递来的伤药。那些记忆像木樨花香，即便隔着和离的冰霜，依旧萦绕鼻尖。

“我知道了，母亲，叔父，婶母，”她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被雨水洗得发亮的木樨树，“我明日会去的。”

林南一还在一旁磨着牙，拳头松了又紧。他知道叔父说得在理，却忍不住替表妹不值。看着林晞婉转身时飘动的月白色裙角，他仿佛又见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糖画追着白瑜跑，喊着“阿瑜哥哥等等我”。如今糖画早己化尽，只余下满院落英。

送走左将军一家时，林晞婉独自站在窗前。暮色渐浓，木樨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她指尖着信笺边缘，眼底看不出情绪。

或许，明日的别院之行，不是去面对白瑜，而是去寻回那些未被和离冰封的暖意。至少，在那里，她还能做回那个被两位养母疼着的小姑娘，暂忘尘世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