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受惊的兔子

冰冷的石室如同墓穴。

芍药蜷缩在石床角落那层薄薄的灰色褥子上，双臂紧紧环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温暖。瘟疫离开时那扇沉重石门关闭的闷响，仿佛隔绝了她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寒意。阁主那句“与我同住”的魔咒，如同附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荡，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但黑暗中浮现的，不是安宁，而是那张俊美冰冷的脸，那面散发着诡异光泽的皮鼓，还有那双深渊般吞噬一切的眼眸。

时间在恐惧的煎熬中粘稠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倒了紧绷的神经，她昏昏沉沉地陷入一种浅薄而破碎的睡眠。然而，噩梦如影随形——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张皮，被绷在冰冷的木框上，阁主那双冰冷的手，正沾着暗金色的粉末，在她身上细细涂抹……

“呜……”

一声极其低沉、如同闷雷滚过地底般的喉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浅薄的梦境，狠狠扎进芍药的意识深处！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是什么声音？！

死寂的石室里，只有她自己急促破碎的呼吸声。然而，刚才那声低沉的、带着某种原始野性的呜咽，绝非幻觉！它似乎……来自门外？

芍药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她死死盯着那扇沉重的石门，仿佛那后面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沙……沙……”

极其轻微的、如同巨大肉垫踏过石板的摩擦声，清晰地透过厚重的石门缝隙传了进来。那声音缓慢、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门外的廊道里……踱步？

瘟疫的话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月影……就住你对门哦。” “就是阁主养的一只猫呀！”

猫？！

什么样的猫，能发出这种如同猛兽般的低吼？能踏出这样沉重、仿佛能撼动地面的脚步声？！

巨大的不安和难以言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芍药！好奇心如同致命的毒药，驱使着她。她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从石床上滑下来，赤着冰冷的脚，一步一步，如同受惊的猫，挪向那扇隔绝内外的石门。

她将耳朵紧紧贴在冰冷粗糙的石门上，屏住呼吸，努力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呼噜噜……”

又是一声低沉得如同风暴前奏的、带着胸腔共鸣的咕噜声！清晰无比！这绝不是家猫那种细弱柔软的呼噜！这声音厚重、充满力量感，带着一种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野性！

芍药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她猛地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来一阵钝痛。瘟疫！她在骗她！或者……她口中的“猫”，根本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猫！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荒诞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难道……月影……是……

不！不可能！

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求证欲驱使着她。她颤抖着手指，摸向石门上一个不起眼的、用于观察门外情况的细小窥孔——那是暗阁建筑里常见的、用于单向监视的设计。她颤抖着，将眼睛凑了上去。

窥孔视野狭窄，但足以看清廊道对面的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流动墨汁般的……黑色！

那黑色占据了窥孔视野的大半！光滑、油亮、在廊道墙壁镶嵌的明珠那微弱惨白的光线下，流淌着如同上好绸缎般的光泽。紧接着，视野微微移动，她看到了那浓墨般黑色之上，两个微微反光的点——那是……眼睛？！

不！那绝不是猫的眼睛！

那是一双巨大、冰冷、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璀璨的竖瞳！瞳孔深处，没有任何属于家猫的温顺或慵懒，只有最纯粹的、属于荒野霸主般的冷漠、警觉和……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石门的阻隔，瞬间锁定了窥孔后那双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

芍药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视线继续向下移动……强壮如钢柱般的西肢，覆盖着同样浓密的黑色毛发，巨大的爪子如同蒲扇，踏在冰冷的石板上，无声却带着千钧之力！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肩背线条……还有那根，如同钢鞭般垂在身后的、粗壮有力的……尾巴！

这哪里是什么猫？！

这分明是一头……体魄雄健、威猛绝伦的……巨大黑豹！！！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鸟雀，猛地从芍药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从窥孔边弹开，身体因为巨大的惊骇而彻底失控，踉跄着向后跌倒！

砰！

她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却远不及灵魂被恐惧撕裂的万分之一！黑豹！阁主竟然在暗阁深处养了一头活生生的、凶残的黑豹！就在她的对门！瘟疫轻描淡写的一句“猫”，将她推向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巨浪，瞬间将她淹没！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首到脊背再次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她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再发出一丝声响，惊动了门外那头恐怖的猛兽！

她会死的！她一定会被撕碎的！像那些被阁主随意处置的猎物一样！恐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噬。她甚至能想象到那巨大的爪子拍碎石门，那森白的利齿撕裂她喉咙的场景！

就在芍药蜷缩在墙角，因极致的恐惧而瑟瑟发抖、闭目待死之际——

廊道里，那沉重而缓慢的踱步声，似乎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耐烦意味的鼻息声响起。那声音仿佛就在门外咫尺之遥！

芍药的心跳瞬间停止！巨大的恐惧让她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头，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石门破碎声并未传来。

门外，那头巨大的黑豹——月影，似乎只是极其随意地、漫不经心地朝着芍药石室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双熔金般的竖瞳里，清晰地映着那扇紧闭的石门，以及门后那个散发着浓郁恐惧气息的、渺小的人类。然而，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捕猎的兴趣，没有任何好奇，只有一种……如同看待墙角尘埃般的、极致的漠然和无视。

它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那噪音的来源，发现毫无价值，便彻底失去了兴趣。巨大的头颅懒洋洋地转开，粗壮的尾巴在身后极其轻微地甩动了一下，带起一丝细微的风声。它迈开沉稳而无声的步伐，继续着它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在冰冷廊道里的踱步。每一步踏下，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优雅与力量感，却再也没有向芍药的石室投去一丝多余的关注。

死寂再次降临。

蜷缩在墙角、紧闭双眼、浑身抖如筛糠的芍药，在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之后，才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睁开了一条眼缝。

门外……没有动静？

只有那沉重、缓慢、却带着规律性的踱步声，不紧不慢地在廊道里回响，渐行……渐远？

它……走了？

它没有破门而入？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席卷了芍药！她依旧死死地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过度的恐惧和紧张而阵阵发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那头恐怖的黑豹……竟然对她……毫无兴趣？仿佛她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

这认知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轻松，反而带来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茫然。在这个如同地狱般的暗阁里，她连成为一头猛兽猎物的资格……都没有吗？

……

又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石室和门外那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踱步声远去。

极度的压抑和一种想要逃离这狭小空间的冲动驱使着她。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她需要透口气，哪怕只是看一眼廊道里那惨淡的明珠光，也好过在这封闭的石室里窒息而死。

她颤抖的手指，摸向冰冷的石门机关。沉重的石门被她用尽力气，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地底特有潮湿霉味的空气涌入。她刚想探出头——

一道修长挺拔、如同从黑暗中凝聚而成的玄色身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外廊道的拐角处，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阁主！

芍药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她想也没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就想缩回石室，关上石门！

然而，动作太过慌乱！

砰！

她的肩膀重重撞在了坚硬冰冷的石门边缘！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狼狈摔倒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精准、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攫住了她！

冰冷的触感穿透薄薄的布料，烙印在芍药脚踝敏感的皮肤上！那感觉如同被毒蛇缠住！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掌控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啊！” 芍药发出短促而惊恐的尖叫，身体被那只手的力量强行稳住，没有摔倒，却以一种极其狼狈、半跪半坐的姿势僵在了原地。她的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无法动弹分毫！

她惊恐万分地抬起头，顺着那只攫住手，向上看去——

对上了阁主那双深渊般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