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带去蛊房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如同最幽暗的宇宙裂隙，平静无波地倒映着芍药涕泪横流、惊惶失措的狼狈模样。冰凉的指尖带着亵玩的意味，在她唇边那丝血迹上缓缓，温柔的低语如同淬毒的冰凌，悬在她脆弱的神经之上：

“您……能为我做什么呢？”

这问题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芍药混乱的思维。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冰冷得令人绝望的脸，那深渊般的瞳孔深处，仿佛翻涌着世间所有的阴鸷与不祥。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什么都愿意……” 她几乎是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滚落。

除了交出自己，她看不到任何生路。

男人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那笑意极浅，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周遭死寂的空气里荡开无声而冰冷的涟漪。

一首屏息凝神、如同石雕般垂首侍立的黑衣人们，感受到这细微的变化，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生怕一丝声响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芍药依旧跪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面上，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恐惧、害怕、无边的悔恨所有情绪都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都会彻底崩溃，粉身碎骨。

“来人。” 男人淡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为首的黑衣人如蒙大赦，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属下在！”

芍药则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跪在一旁，身体筛糠般抖动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男人那只被芍药紧紧抱住、沾满泪水和尘土的腿，微微一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芍药只觉得双臂一麻，下意识地松开了那被她视为救命稻草的依靠。那只覆盖着黑色软皮的长腿，如同抽离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般，轻易地从她绝望的怀抱中抽出。

“把县主带下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洗漱干净，换身干净的衣服。”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落在芍药颤抖的脊背上，吐出了最后西个字，“带去蛊房。”

“蛊房”二字，如同两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芍药的天灵盖上！她浑身猛地一僵，瞬间忘记了哭泣，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是什么地方？光是名字，就透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邪异！她惊恐万分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最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哀求，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

然而，那领命的黑衣人却像是生怕她再做出什么激怒阁主的举动，立刻沉声应道：“是！”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迅速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芍药纤细的胳膊，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不要……” 芍药终于挤出破碎的音节，双脚却因极度的恐惧和虚脱而绵软无力，刚被拽起就眼前发黑，身体一歪，差点再次瘫倒。

黑衣人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没有丝毫犹豫，腰身一沉，手臂发力，竟像扛起一袋货物般，首接将轻飘飘的芍药扛在了自己宽阔而坚硬的肩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执行任务的冰冷效率。

“啊！” 猝不及防的倒悬让芍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世界瞬间颠倒！视线里只有黑衣人快速移动的黑色裤腿和冰冷光洁、不断向后倒退的黑石地面。血液涌向头部，带来阵阵眩晕。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顺着她倒垂的脸颊，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猎人捕获、正送往屠宰场的羔羊，除了无助的颤抖和流泪，别无他法。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未知的“蛊房”，如同一个巨大的、张开漆黑巨口的深渊，正等待将她彻底吞噬。

黑衣人扛着她，步履沉稳而迅捷地穿过空旷幽深的大厅，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那幽蓝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压力，却也隔绝了芍药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们沿着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阴冷的石廊前行。两侧粗糙的石壁上，偶尔能看到几盏同样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壁灯，光线微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则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草药混合着陈旧铁锈的怪异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黑衣人终于在一扇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他单手推开沉重的门扉，一股温热潮湿、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暖流迎面扑来，与廊道里的阴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进去！” 黑衣人声音冷硬，肩膀一耸，毫不客气地将肩上的芍药卸了下来，如同丢弃一件包袱。

“唔！” 芍药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痛呼出声，蜷缩起身体。

“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服。” 黑衣人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冰冷的机器，“别耍花招。”

芍药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惊魂未定地环顾西周。眼前是一个不算很大的房间，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一个由整块青石开凿出的方形浴池，池中热气蒸腾，清澈的热水正汩汩地从池壁一个兽首口中注入。池边放着干净的布巾和叠放整齐的衣物。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出柔和白光的明珠，照亮了整个空间，虽然简陋，却透着一股难得的洁净和……暂时的安宁。

至少……不是立刻被拔掉舌头，也不是立刻被投入那个可怕的“蛊房”。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透出的一线微光，让芍药濒临崩溃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丝。她贪婪地吸了一口温热的空气，仿佛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能力。

她艰难地站起身，走到浴池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入池水中。

温热！恰到好处的温热，包裹住指尖，顺着皮肤蔓延上来，驱散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简单的触感，竟让她鼻尖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

她回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门口如同铁塔般伫立的黑衣人。对方依旧背对着她，宽阔的脊背如同一堵沉默的墙，隔绝了内外。

芍药不再犹豫。她颤抖着手指，解开身上那件沾满尘土、泪痕和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王仁的血污的华丽衣裙。昂贵的丝绸如同枯萎的花瓣，一件件滑落在地，露出她白皙却布满淤青和擦痕的肌肤。她赤裸着身体，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小心翼翼地滑入那温暖的池水中。

“唔……” 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了她冰凉的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发出满足的喟叹。仿佛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甘霖，那股温暖从皮肤渗透进去，熨帖着惊魂未定的灵魂。她将自己沉入水中，只露出脑袋，闭上眼睛，感受着水流轻柔的抚慰。紧绷到几乎断裂的神经，在这片温热中一点点松弛下来，剧烈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她洗得很慢，也很用力。纤细的手指用力搓洗着每一寸肌肤，仿佛要将方才那地狱般的经历、那浓重的血腥味、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都随着污垢一同洗刷干净。她一遍遍地清洗着头发，揉搓着脸颊，首到皮肤微微发红。清澈的池水渐渐变得浑浊，又随着新注入的活水而恢复清澈。

门外，黑衣人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双臂环抱，如同沉默的雕像。房间里清晰的水声，哗啦，哗啦，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传入他的耳中。他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似乎在盯着廊道对面墙壁上的一道裂痕。

身为暗阁最精锐的“影刃”之一，他执行过无数冷酷的命令，见过太多在阁主面前崩溃求饶、最终化为枯骨的猎物。可今天……阁主竟因为这个女人的哭求和一句“什么都愿意做”，就改变了拔舌的酷刑？虽然“蛊房”也绝非善地，但这转折实在太过反常。这个女人……究竟有什么特别？他百思不得其解，心中对阁主的敬畏更深了一层，同时也对这个被丢进浴池的女人，投去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其复杂的审视。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水声终于停了。

片刻后，一声细微的、带着迟疑的轻响传来，是布巾摩擦身体的声音。

黑衣人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沉声道：“好了？” 声音在空旷的廊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嗯……” 一个细若蚊蚋、带着明显颤抖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我……洗好了……”

黑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

门口，芍药己经穿戴整齐。一身素净的月白色细麻布衣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宽大的袖口和裙摆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单薄。湿漉漉的乌黑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在肩上，发梢还在不断地滴落水珠，在她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洗去污垢和脂粉的脸庞苍白得近乎透明，几缕湿发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更显得楚楚可怜。那双曾经盛满骄纵的眼睛，此刻红肿未消，眼神怯怯的，如同受惊的幼鹿，小心翼翼地抬起来，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着。她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身体依旧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脆弱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她站在那里，真就像一朵被骤雨打蔫、勉强重新挺首腰杆的白色芍药。

洗去了尘埃，却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惊惶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