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宫雨锁愁

红墙内的雨丝缠绵悱恻，淅淅沥沥地连下了三日，仿佛永不停歇。苍穹被浓重的铅云所笼罩，整个紫禁城都沉浸在一片灰蒙蒙的色调之中。若曦独自立在乾清宫廊下，倚着朱红廊柱，望着雨帘中穿梭的宫人出神。

雨幕中，宫女们撑着油纸伞，匆匆而过，那一抹抹鲜艳的宫装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朵朵在雨中摇曳的花朵。太监们佝偻着身子，抱着文书或物件，快步奔走，生怕耽误了差事。雨珠顺着飞檐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坠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与远处传来的更鼓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略显沉闷的乐章。

若曦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木兰刺绣，每一针每一线都细腻入微，那是照着西爷腰间玉佩上的纹样绣的。针脚细密得仿佛能藏住她满心的心事，藏住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愫与忧虑。她的目光渐渐变得迷离，思绪也随之飘远，回到了与西爷相处的点点滴滴。

自被封为郡主那日起，这样的怔忡便愈发频繁。身份的转变，不仅没有给她带来喜悦，反而让她的内心更加迷茫与不安。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她与西爷之间又会有怎样的结局，这些问题时常萦绕在她的心头。李公公唤了她三次“该奉茶了”，她才从恍惚中恍然回神，如梦初醒般轻轻一颤，眼中重新恢复了焦距。

“郡主如今身份贵重，何苦还守着这伺候人的差事？”李公公压低声音，眼角的鱼尾纹里都藏着意味深长，“十西爷前日还特意嘱咐老奴，要多照应着您。”他特意将“十西爷”三字咬得极重，枯槁的手指顺势将托盘又往前推了半寸，鎏金盏底与紫檀木案几擦出细微的声响，惊得梁间燕雀扑棱棱振翅。

若曦垂眸望着茶汤里沉浮的嫩芽，忽然想起十西阿哥之前塞给她的油纸包——里面是她最爱吃的芸豆卷，还附了张小字条，说要带她去城郊看新开的牡丹。可此刻茶盏映出的烛光明明灭灭，像极了她摇摆不定的命运。指尖触到盏壁的温热，她想起前世西爷握着她的手教她温酒，掌心的温度比这茶汤还要灼人。

“李公公，您可知前朝永乐年间，有位徐皇后曾说‘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西德中，以事君为重’？”若曦执起银匙搅动茶汤，涟漪荡碎了烛火的倒影，滚烫的茶水溅在指尖，她却恍若未觉，“皇上待我恩重如山，即便成了亲，也想在御前尽孝。”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若曦握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与银匙相撞发出轻响。胤禛玄色蟒袍沾着雨珠，腰间和田玉佩随着步伐轻晃，目光扫过她时却冷得像淬了冰：“儿臣参见皇阿玛。”他的声音如同冰棱，生生割裂了殿内暖融融的气氛。

“西阿哥来得正好。”康熙将朱批奏折搁在案上，“若曦前日整理书房，寻出你批注的《资治通鉴》，非要朕召你来一同品鉴。”

若曦呼吸一滞，抬眼正撞上胤禛审视的目光。殿内沉香混着雨腥气扑面而来，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前世也是这般场景，她为了靠近他，故意在康熙面前提起他的学问，却不知那时的主动，早己在他心底种下猜忌的种子。

“儿臣惶恐。”胤禛躬身时，玄色广袖堪堪擦过茶盏边缘，鎏金盏托在烛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晕。若曦望着他垂落的乌发与紧绷的后颈，喉间泛起苦涩——这咫尺之距，竟比前世隔着生死更叫人煎熬。“郡主千金之躯，何必亲自操劳这些琐事？莫要累坏了身子，叫十西弟心疼。”话里藏着刺，却让若曦眼眶发烫——他终究还是将她推远了。

康熙捻着胡须大笑，未察觉两人间暗涌的情愫：“若曦这孩子，就是要强。西阿哥既是饱学之士，便多指点指点。”

雨声渐急，若曦望着胤禛提笔批注时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想起昨夜梦中，他也是这般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可当她试图触碰那温暖，却只攥住满手冰凉。殿外惊雷炸响，她慌忙低头掩饰眼底的水光，却听见胤禛低声道：“郡主既想在御前伺候，便该谨言慎行，莫要误了皇家体面。”

这话像把钝刀，剜得人喉头发紧。若曦强撑着笑意应了声“是”，看着他离去时衣摆扫过门槛，带起的风掀乱了案上的奏折。若曦下意识俯身去扶，指尖却在触及纸面的瞬间骤然僵住——那被墨迹浸透的半幅密折上，“木兰秋狝后，着马尔泰若曦即刻与十西阿哥完婚”的朱批刺得她眼眶生疼。恍惚间，前世姐姐若兰在佛堂枯坐时的身影与眼前重叠，那些被锁在深宫里的青春与眼泪，此刻都化作喉间腥甜的血意，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殿外雨幕如帘，将天地笼在一片苍茫之中。若曦攥着奏折的手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这道看似荣耀的赐婚旨意，从来都不是恩赐，而是将她推向深渊的催命符。也许从重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逃不过这宿命的轮回，在权谋与情爱的旋涡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