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余波未平：平台的隐忧

午后的阳光刚奋力撕开厚重的云层，转瞬又被阴霾吞噬。灰白冰冷的光线投射在略显老旧的经济学院宿舍楼的墙上，空气滞重得如同凝固。李强粗重的喘息声被身后紧闭的仓库铁门内传来的沉闷混乱所取代——那是翻箱倒柜的噪音，夹杂着不耐的呵斥。

几个穿着深蓝色工装、带着“校后勤处巡查”臂章的男人鱼贯而出。为首一人腋下夹着个写有“暂扣物资清点单”的文件夹，面无表情。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些的帮手正粗暴地将一箱箱印有“无名互助”烫金logo的教材拖出来，散乱地堆在走廊中央的水泥地上。

“哎！你们干什么！轻点！书都要磕坏了！”李强被挤在门边，涨红了脸，额角青筋暴起，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这都是要周转给学生用的教材！你们凭什么……”

为首的胖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耐烦地朝后面挥挥手：“动作快点！还有三箱！都拖出来！”随即他转向李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凭什么？就凭接到上边通报！有人实名举报你们这个……什么互助的，私占宿舍楼公用储物间，非法囤积大量物品，构成严重消防安全隐患！这是学校资产，懂吗？学生守则怎么学的！”

“非法囤积？”李强气得往前冲了一步，声量陡然拔高，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我们每一分钱都用在教材流转！所有流程都是公开透明的！占用公共资源？哪条校规写了学生互助平台不能利用闲置空间服务学生？‘隐患’？你告诉我，码放整齐的教材哪里‘严重隐患’了！你们到底查清楚了没！”

他声音嘶哑，堵在门口的巨大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像一头被激怒的、冲撞着看不见围栏的公牛，死死护着身后那片被糟蹋过的狼藉空间。

“让开！妨碍执行公务！小子，你想背处分是不是？”胖管理员脸一沉，伸手就要搡开李强。

就在李强即将暴怒、手臂肌肉贲张要反击的刹那——

“李强。”

一个异常清晰平稳的声音，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截断了空气中即将爆裂的火药味。

陈默不知何时站在几米外的楼梯拐角阴影里。他刚从阳光刺眼的室外进来，脸颊上还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微红，额前的碎发被门口的风吹得有些凌乱，眼神却平静得如同深潭，没有丝毫波澜。

陈默的目光越过剑拔弩张的两人，精准地落在后勤管理员胸前夹着的文件夹上。那文件夹封面“封条及签收单”字迹下，右下角签收人一栏落着一个潦草但依稀可辨的“王”姓签名。

李强像被点中了穴道，动作猛地僵住。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但终究硬生生压住了那股几乎喷薄而出的蛮力，只是双眼赤红地盯着那个管理员。

陈默快步走过来，动作自然得就像恰好路过。他没有看那个管理员，径首走到散落一地的书箱旁，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后勤管理科的老师是吧？辛苦各位老师检查。”他蹲下身，开始将散落在地上、明显被翻动抛掷过的教材一本本重新整理、摞放整齐，“麻烦您提供一下具体的违规依据。另外，这些教材是项目资产，按照规定，开箱检查是需要通知项目负责老师或我们团队代表在场的。方便看一下您的搜查登记手续吗？”

管理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如此冷静地索要“手续”，胖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即强硬道：“突检突检！突发火灾隐患，哪有时间等你层层上报！查的就是这种偷偷摸摸占用公地的行为！有什么问题，让你们指导老师去后勤处解释！这些书是主要证据，全部扣走！封起来！”

最后那句话，他是扭头对着自己身后的帮手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恼羞成怒的暴躁，仿佛要立即把眼前这些证据“抹除”。其中一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盖有后勤处公章的白纸封条。

陈默蹲在地上整理书本的手臂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就在他俯身去捡最远处一本散落的《高等数学下册》时，动作幅度稍稍加大——他那件质地柔软、略有些宽大的旧外套袖口顺着胳膊肘滑落了下去。

午后的微光斜斜穿透走廊尽头蒙尘的玻璃窗，恰好落在那截露出的前臂上。

清晰，刺目。

旧伤未愈的淤青与结痂的伤痕，如同某种野蛮的烙印，再次赤裸裸地呈现在空气中。那是上次蛋糕污渍冲刷后显露的部分，位置形状都没变，只是颜色更深了些，新旧伤叠加在一起，在并不强烈的光线下，也显得格外狰狞。

一股带着寒风的气息从楼梯口涌进来。

苏清雪正抱着一叠刚领到的实验报告册走上楼梯转角。她的身影在灰色日光里显得有些单薄。脚步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抬眼时，视野恰巧撞入这凝滞而混乱的一幕——

散落一地狼藉的书箱，面红耳赤的李强，趾高气扬的后勤人员，还有……

那个蹲在地上的、背对着她的清瘦身影。

那个她曾在图书馆见过、眼神锐利如鹰隼、又在连廊灯光下疲惫迷茫的身影。

此刻，他正埋首在混乱的书堆里，沉默而专注地试图恢复一点秩序。

而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就牢牢钉在了他伸向远处书本时，衣袖滑落露出的那半截手臂之上！

淤紫！结痂！新鲜的擦痕！

她的呼吸莫名一窒。

脚步停在原地，无法再往前一步。眼前混乱嘈杂的争执、呵斥声仿佛瞬间被抽离远去，只剩下视觉神经传导而来的那片刺眼的深紫伤痕。心口莫名泛起一丝……被刺扎过的细微不适感。那是什么时候弄上去的？昨天深夜图书馆她慌慌张张收拾书本离开时……撞到过书架的锐角吗？不……不像……

就在这失神的刹那。

管理员粗暴地将一张惨白的封条猛地拍在了仓库的铁门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封条右下角的“王”字签名，墨迹未干。

陈默正好抬起了头，视线透过铁门上模糊毛玻璃投下的昏暗光线，看到了站在楼梯口、目光落在他手臂上的苏清雪。

两人的目光在凝重的空气中短促交汇。

她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地映着他臂上的伤痕，还有一丝极淡的、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惊讶和……困惑？

陈默不动声色，极其自然地微微偏转了一下身体角度，刚好挡住了铁门上的封条细节和他手臂上最狰狞的那片伤处。他并未回避她的视线，也没有刻意遮掩，那感觉，更像是不愿一个无关的路人被这点混乱和不堪打扰。

他对着她的方向，微不可察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不是暗示，也不是恳求。

更像是一种平静的宣告，宣告这里无事，无需停留。

苏清雪卷翘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受惊栖息的蝶翼。她抱着报告册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指尖微微泛白。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深深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似乎想穿透平静的表象，看清那瘀伤背后的故事，旋即垂下眼睑，抱着资料快步侧身绕开地上散落的书籍，无声地消失在通往上层女生宿舍的阶梯深处。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像敲在某种紧绷弦上的余音。

“封好了！通知上面来人贴封条办手续！”后勤管理员拍拍手，甩下一句，带着手下和那些堆在地上的教材，扬长而去。

走廊里只剩下铁门上刺目的白封条，一片狼藉的地面，以及两个沉默的身影。

李强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水泥墙上，墙皮簌簌落下，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妈的！肯定是那个王浩搞的鬼！老子……”

“强哥。”陈默站起身，将最后一本捡起的教材拍去灰尘，轻轻放在脚边唯一一个幸免于难的箱子顶上。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烟火气，在空旷的楼道里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手机，录音功能，开了多久？”

李强一愣，满腔的怒火瞬间被掐断，神情茫然：“……啊？录音？”

陈默没回答，只是扬了扬自己手中一个屏幕还亮着的普通首板机，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录音进行中，时间轴走了三分钟有余。镜头晃动间，屏幕上能捕捉到后勤人员撬开箱子、倾倒教材的粗暴画面片段，以及封条签名的模糊倒影。

陈默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一下，保存录音文件。

文件名，以精确到秒的年月日命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铁门上那个崭新的封条，落在那墨迹淋漓的潦草“王”字上，停顿半秒。

随即移开，看向窗外阴沉沉的天际线。

风在宿舍楼宇的缝隙间呜咽，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不耐烦的催促。

李强望着陈默沉静的侧脸，那淤青未消的手臂垂在身侧，心头堵着的万语千言终究只变成一句沉闷的嘟囔：“接下来……怎么办？书都扣了，下批流转马上就要开始……”

陈默弯腰提起地上那个仅剩的箱子，箱子很沉，里面满满的教材。他提得很稳当，声音也平稳异常：

“书被‘保护’起来了，也是好事。”他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看不出是嘲讽还是深意的弧度，“正好。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箱子的重量压在手臂上，结痂的伤痕处传来隐隐的钝痛，清晰地提醒着某些存在。他提着这箱沉甸甸的“教材”，稳稳地走向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一声，又一声。

沉闷而笃定。

远处，经管院三楼那间独立办公室的窗帘后。

一只戴着手串的手，正把一片金黄色的薯片捏碎，碎片从指缝簌簌落下，沾满了昂贵的进口地毯。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后勤处刚刚更新的一条关于“清理宿舍公共区域安全隐患”的简短内部通报。

细碎而刺耳的咀嚼声，在空旷办公室里“咔嚓”、“咔嚓”地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