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涟漪不止：无法平复的心湖

“……不该被世俗的看法束缚。”

陈默那低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仿佛真诚劝慰的话语，如同最后一片落在凝滞空气中的羽毛，轻轻坠下。

随后，他微微侧身隐入暗影的轮廓彻底沉没，只留下防火门边缘那片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源的幽暗。

死寂再次降临。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更深，更重。

这一次，无声的硝烟弥漫，浓重的迷雾封堵了她所有拆穿的路径。

苏清雪僵立在原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石膏般的惨白，死死抠在证书冰冷的硬壳上，仿佛那是她与世界仅存的一点连接。下唇的伤口麻木地渗着血，温热的液体沿着唇线滑下，滴落在证书封面那昂贵的铜版纸上，晕开一朵细小、却刺眼得令人心悸的暗色花朵，像一枚无声的印章，烙刻下这个荒诞之夜的印记。

“呼……呜……”

远处不知何时重新喧嚣起来的城市风啸，似乎也被隔绝在了无形的壁垒之外，只留下一种沉闷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在她耳边回荡。

不该被世俗看法束缚？

这句看似为她着想的话语，此刻在她听来，却如同最大的讽刺！一个身负如此匪夷所思秘密的人，用最荒谬的解释试图堵住她的嘴，最后却劝她不要被世俗束缚？

荒谬！

愤怒！

憋屈！

所有激烈的情感在她胸中冲撞、沸腾！那双燃烧着不屈冰焰的眼眸依旧死死钉在陈默消失的那片黑暗入口。她用力地、重重地咬了一下早己血肉模糊的下唇，新鲜的剧痛刺入神经！

“你……” 一个破碎的音节即将冲破喉咙——

就在这时！

“啪！”

天台角落里仅存的一盏老旧、光线昏暗的投光灯，毫无征兆地骤然熄灭！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脖子！最后一点昏暗的光源瞬间消失！

整个天幕瞬间陷入纯粹的、粘稠得令人窒息的黑暗！

“唰——”

一股冰冷至极的寒意伴随着视觉被剥夺的瞬间，如同冰冷的毒蛇，沿着苏清雪的脊柱猛地窜上头顶！她猛吸一口冷气，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身体出于本能地向后急退半步，脚跟磕到一块凸起的混凝土棱角，发出轻微的闷响！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那只紧攥证书的手下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手肘重重撞在身后冰凉的护栏铁管上！

“砰！” 一声突兀的闷响在黑暗中炸开！骨头传来的剧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随即！

“嘀嗒！嘀嗒嘀嗒——” 一道刺目的、晃动的白色光束如同破开暗夜的利剑，猛地从下方楼梯间的楼道口穿透黑暗扫了上来！伴随着对讲机被按动后发出的嘈杂电流噪音，以及一个中年男人带着浓浓睡意和警惕的、模糊不清的喊声：“谁？！谁在上面？！熄灯了不知道啊？给我下来！”

保安的吼声如同冰水浇头，瞬间驱散了苏清雪最后一丝试图不顾一切冲进黑暗的冲动。

她猛地僵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擂鼓般的响声几乎要冲破耳膜！

一股冰冷的战栗席卷全身！

被发现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没有言语。

没有目光的交汇。

只有绝对浓稠的黑暗，和那束晃动探照灯的刺目光柱切割出的光怪陆离的空间碎片。

苏清雪几乎是凭借着对护栏位置的熟悉印象，狼狈地弯腰避开那横扫而至的光柱，将手中的证书仓促塞进背包，动作因为剧痛和惊悸而显得僵硬慌乱。她能听到自己急促到破音的喘息声，在保安那越来越近的嘈杂训斥和脚步声的压迫下，显得异常清晰。

她猛地转身！没有再多看那扇吞没了所有秘密的黑暗之门一眼！像一只受惊的、只想逃离蛛网的飞蛾，凭着记忆和那微弱的光线轮廓，踉跄着冲向天台另一侧的紧急通道楼梯口！

脚步声。慌乱踉跄的脚步声。

在冰冷的、狭窄的楼梯间空洞地回响，一层层向下，奔向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奔向那个充满规则和秩序的“正常”世界。

***

宿舍。

一片死寂。只有暖气片发出极其微弱的“嘶嘶”声。

窗外城市的流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模糊的光影，如同跳动不安的心脏剪影。

苏清雪仰面躺在床上，双眼在黑暗中瞪得极大，却毫无睡意。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手肘撞在铁管上的那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拉扯着那片麻木的皮肤，发出无声的抗议。

下唇的伤口在唾液的刺激下，依旧带着清晰的刺痛。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到极致。

脑海中，刚才天台上那一切，如同魔怔一般，不受控制地、一帧帧地疯狂回放！

“……王书琴教授和苏总的看法……”

“……认知期望底线……”

“……临海古瓷基地……雨过天青秘色釉……上月刚成功……十年翻五倍……”

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像被赋予了生命，在脑海里反复撞击！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重！一遍又一遍！

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次新的灵魂震颤！

那精准！那洞穿力！那……完全超出逻辑理解范畴的知道！

接着，是陈默那平静、流畅、毫无破绽（？）的托词。

观察语气？

推测？

特殊信息渠道？

数据分析判断？

荒谬！

简首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巨大的愤怒和不甘再次涌上胸口，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可是……

可是紧接着……

是在她诉说那份“高处的孤寂”与迷茫时，他那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带着深切理解和无尽疲惫的叹息！

是那双没有看她、却仿佛早己洞察她内心所有暗流的悠远目光！

是他精准无比、首抵她心中那座“复杂自我”废墟的剖析！

是他最后那句……

“……不该被世俗的看法束缚。”

如同冰与火的交织！

如同最深的欺骗与最震撼的共感！

极度的怀疑与一种……诡异地、违背理智地、却又如同罂粟般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理解感，在她混乱无比的心湖中疯狂撕扯、缠绕！

信任？

怀疑？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竟然在这一刻，在她被颠覆的灵魂废墟之上，交织着攀升到了顶点！

他了解她！

了解得太过至深！深得可怕！深得超出了逻辑！深得像是与她共享过同一段人生的碎片！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一种绝对恐怖的存在！

但偏偏……

正是这深得无法理解的理解，像黑暗中的灯塔，精准地照射在了她内心深处那片最黑暗、最孤独、无人能懂的废墟上！

这是信任吗？这绝不是她曾经拥有的、那种建立在“同学优秀”基础上的欣赏所能诠释的信任！

这更像是一种……绝望溺水者对未知浮木的诡异依赖！一种明知危险却在被看透灵魂后的病态吸引！

一种因被理解至深而疯狂滋生的、违背逻辑的信任！如同对深渊的凝视！

神秘？

何止是神秘！

这秘密如同黑洞，将他整个人完全笼罩。他平静外表下那些失控的颤抖、衣料的撕裂声……都如同蛛丝马迹，指向更深、更无法想象的内核！

感激？震撼？好奇？困惑？

这些情绪如同汹涌的狂潮，彻底淹没了她！

她翻了个身，用冰凉的手背贴上自己滚烫的额头。黑暗中，她的呼吸依旧紊乱急促。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床头柜上那部沉寂的手机屏幕。

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不受控制地缠绕上来，越来越紧：

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那些秘密……又是什么？

视线仿佛穿过了墙壁，投向远生宿舍楼那个她从未留意过的、代表着某人的窗口方向。

一个无声却坚定的决定在翻滚的心湖深处悄然沉落：

她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