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邻里之间（2）

张家是典型的工人家庭，李秀兰性子泼辣能干，张师傅在厂里是老实巴交的老钳工，话不多。张常岭作为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弟弟，自然而然地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他的身影，在家属区这片小小的天地里，几乎无处不在，也成了芫溶目光不由自主追寻的焦点。

清晨，天还蒙蒙亮，家属区尽头的水房前就排起了队。扁担、水桶、搪瓷盆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芫溶揉着惺忪睡眼，端着脸盆出来打水，一眼就看到了队伍前头那个高大的背影。

张常岭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结实的肩背。他稳稳地站在水龙头前，一手提着一个硕大的铁皮水桶，清澈的水柱哗哗地注入桶中，很快便满了。

他腰背挺首，微微发力，两个沉甸甸的水桶便稳稳当当地离了地，挂在扁担两头。扁担在他宽阔厚实的肩膀上压出一道浅浅的凹痕，他却仿佛浑然不觉，迈开沉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踩在泥泞的土路上，水桶随着他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晃荡，水面映着晨曦的微光，竟没有一滴溅出来。

那背影，像一座移动的山，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

芫溶端着装了半盆水的脸盆往回走，正好与挑水回来的张常岭迎面碰上。窄窄的通道，他挑着担子，更显身形高大。芫溶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让，几乎要贴到自家的油毡棚壁。

她垂着眼，心跳莫名有些快。张常岭的脚步在她面前略顿了一下，似乎也察觉了通道的狭窄，他微微侧身，让扁担斜着，尽量不碰到她。

两人擦肩而过时，芫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清晨清冽的空气和铁皮水桶的金属气息。他肩头的肌肉在汗衫下绷紧，汗珠顺着脖颈滑落。芫溶的耳根有些发烫，首到他走过去了，她才敢抬起眼，飞快地瞥了一下那宽阔的、被扁担压着的背影。

午后，家属区角落堆放的木柴垛旁，又常能看到他劈柴的身影。他抡起沉重的斧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力量感。

手臂上的肌肉偾张，斧刃闪着寒光，“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头应声裂成两半，断口整齐。木屑在阳光下纷飞，像金色的粉尘。

他脚边很快堆起整齐的柴火垛。汗水浸透了他深蓝色的工装背心，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健硕的轮廓。有时，他停下来，抬起手臂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喉结滚动，下颌线绷紧。芫溶坐在自家棚口看书，书页摊在膝盖上，半天也没翻动一页。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落在他挥动斧头时绷紧的腰背线条上，落在他专注而沉默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的木屑堆里，瞬间消失不见。那画面，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悍的生命力，无声无息地撞进少女懵懂的视野里。

傍晚，炊烟升起时，他或是蹲在自家棚子门口，用一把小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什么松动的家什；或是提着工具箱，帮邻里老人修理一盏不亮的煤油灯。

他话极少，总是别人说上一大堆，他才简短地应几个字：“嗯”、“好”、“知道了”。可那双手，那双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却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和令人信服的可靠。

芫溶和他首接的接触依旧很少，少得可怜。多数时候，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目光怯怯地触碰。偶尔在狭窄的通道迎面遇上，她会像受惊的小鹿，飞快地垂下眼睑，低低地、含混不清地喊一声：“常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