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邻里之间（4）

隔了两天，家里的蜂窝煤快烧完了。领煤的地方在家属区另一头，需要用小推车去拉。王淑芬借来了推车，芫溶自告奋勇帮忙去推。回来时，装满了沉重煤块的小推车在雨后泥泞的土路上变得异常难行。

轮子深深陷进泥里，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芫溶咬着牙，双手死死抓着车把，身体几乎弯成了一张弓，额头上汗水混着煤灰往下淌，掌心被粗糙的车把磨得生疼。

就在她累得眼冒金星，几乎要放弃时，车把上的压力陡然一轻。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机油污渍的大手突然出现，稳稳地握住了车把的前端。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推力从车后传来，陷在泥里的轮子猛地挣脱了束缚，轻快地向前滚动起来。

芫溶愕然回头。

张常岭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后。他刚下工，身上还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工装，袖口沾着些黑色的油污。他没说话，只是微弓着腰，双手用力地推着车尾的挡板，手臂的肌肉在布料下清晰地贲起。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嘴唇紧抿，额头上也渗出了汗，顺着沾了煤灰的脸颊滑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常岭哥……”芫溶讷讷地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用力而有些发虚。

“嗯。”他还是那个简单的鼻音，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似乎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推动这辆沉重的煤车上。他推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得坚实有力，陷在泥里的脚印比芫溶的深得多。

有了他的助力，小推车瞬间变得驯服。芫溶几乎不需要再费多大力气，只需要扶着车把掌握方向。车子在泥泞中稳稳前行，朝着自家棚子的方向。她悄悄侧过头，目光落在他工装的左胸位置。那里，靠近心脏的地方，别着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徽章擦得很亮，即使在傍晚灰蒙蒙的光线下，也清晰地反射着微光。红色的底子，上面是凸起的金色五角星，下方刻着西个方正的宋体字——“先进生产者”。

那枚小小的徽章，像带着某种魔力，牢牢吸住了芫溶的目光。她记得父亲也有类似的奖章，但似乎没这么新，也没这么亮。她想起李婶儿提起儿子时那骄傲的语气，想起那天他扑过来时工装上闪过的金属光泽，想起他沉默却无处不在的身影——挑水，劈柴，修理，还有此刻，推着这辆沉重的煤车。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她心头弥漫开来。这枚“先进生产者”的徽章，不再仅仅是别在工装上的一个金属片。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具象的符号，凝聚着眼前这个沉默青年身上所有让她感到困惑又吸引的特质：那份如山岳般的沉稳可靠，那双蕴含无穷力量的大手，那种只做不说的沉默担当……甚至，还有那天他扑过来时，眼中瞬间爆发的惊悸和专注。

她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猛地一颠簸。芫溶没扶稳，车把差点脱手，人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看路。”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张常岭的手稳稳地控住了车身，化解了颠簸。